午时刚过,卞娘已经率先离开,元初寻了个问养鸡法子的由头多待了会儿。
阿千抱来鸡圈里最肥的那只鸡,有些羞赧道:“元初姐姐,你真的要问我如何喂鸡吗?”
元初一低头,便和那瘦蔫蔫又莫名有些哀怨的鸡对上眼,“啊是,阿千你这鸡,喂得确实……不错。”
终究是孩子,阿千闻言兴奋起来,滔滔不绝介绍了一大通养鸡心得。好不容易听完,见阿千大有继续下去的势头,元初连忙插话进来:“阿千,我见卞娘对仙法颇有兴趣,你是如何与她相熟的?”
阿千手一松,怀里的鸡便自觉回了鸡圈,瞧着确实挺会养鸡。
“卞娘姐姐是绣娘,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不擅针线,奶奶眼睛又不好,所以常常去卞娘姐姐家请她帮忙。说起来,我以前倒是不知卞娘姐姐对修行上心。”
元初找到了关键所在,“她以前不这样?那是发生了什么吗?”
“卞娘姐姐一向温柔,我回回去她家,总能见到她在灯下穿针引线,我在她家也不曾见到什么修行相关的物件。之后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在那之后我再去她家,就能看到架子上摆着什么功法。”
“何事?”
“卞娘姐姐她救了一个人,右臂被斩断,浑身血糊糊的。”阿千的嘴角向下撇去,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天我和卞娘姐姐一起去河边打水,一靠近河边就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河边的草也都被染红,有个人就趴在那里。我不敢过去,只远远瞧了一眼,是个女子。卞娘姐姐心善,带她回家,悉心照料。”
元初心中渐渐勾勒出故事全貌,“被救之人是修行者?”
“应是如此。自那之后,我只见过那名女子三次,都是在卞娘姐姐家。前两次尚无异常,可第三次,我看见……”
“咚!”
内室响起重物倒地的动静,鸡圈里的鸡又是一惊,胡乱扑腾翅膀打圈跑。
阿千连忙进屋,元初也跟进去。
枯槁老人趴在地上,两只瘦黑手臂试图撑起身体,可无法动弹的下肢让她屡试屡败。见阿千和元初进来,抬起的头又小心缓慢地低下去。
无助,小心翼翼。
“奶奶!”阿千扑跪在奶奶面前,从她腋下穿过,试图扶起。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攥紧了手,涨红了脸,再怎么用力也很难将人搀扶起来。
元初心里又一堵,帮阿千将奶奶抱上床。
阿千含着泪不说话,元初是外人,也不知说什么,只有奶奶在絮叨。
“我是想拿桌上的藤条,趁天色好,我可以多做几个竹篮。”
“我以为够一够能拿到的……”
奶奶重复着这一句。
回去的路上,元初和莫离都沉默着。之前元初照顾过奶奶好几次生意,只不过都是通过在市集卖小玩意儿的阿千,这是她第一次去阿千家。
莫离虽也同情阿千和奶奶,可她更在意卞娘。
卞娘和那个被救女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卞娘身上的亡魂气息从何而来?以及,阿千未说完的那一句,她第三次究竟看到了什么异常?
莫离想和元初商议,却见她一脸哀色,显然是还沉在阿千和奶奶的情绪里,于是暂且压下话头,给她时间缓解情绪。
在元初第四次差点切到自己手指时,一道灵力打在刀柄上,“咣当”一声,刀被砸落地。
“不想要手了吗!”莫离倚在厨房门框上,对元初的失神略有微词。
元初捡起刀,默默冲洗干净。
“你不难过吗?”
莫离面无表情:“你是指阿千奶奶?难过,但已经好了。”
元初只是顿了片刻,很快又开始切菜。莫离却明白元初的意思,她认为自己太冷血。
莫离不欲解释争辩,在阴界,她向来不服就打,并不靠这嘴上功夫,但眼前这人脆弱至极,却又良善至极,她愿意多给几分耐心。
“生老病死,物理常情,何必执着。”
何况死之一字,不会有人比鬼差理解得更为透彻。
两人自相遇以来,已是吵闹惯了的,如今都安静下来,一时竟连对视也尴尬。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莫离点名要吃的鱼头汤也剩下大半。
夜里躺上床,莫离盯着元初,元初闭眼装睡,显然不打算践行白日的诺言。
“睡了?”
“嗯。”
“睡着还应声?”
“……”
“过来。”
不动。
莫离有些恼了:“你和我置什么气?阿千奶奶的病也不是我造成的,再者,药材已经找齐,奶奶也服下药了,你还要如何?”
她转脸过去,不想再看元初,“那味绛冥草还是我花大价钱买的,你知道阴币对阴界人来说有多重要吗?现在还和我气上了,你实在是……实在是没有良心!”
元初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后知后觉不该拿自己的标准度量莫离。她悄悄挪过去,只敢盯着莫离的嘴唇。
“阴币不是阴界通行货币吗……还有如何用处?”
莫离只甩甩手,翻身背对元初,并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