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吏部下吏部司郎中符昌,先前就已拜访过王仁川,这些人中,除了王仁川就属符昌最惨。
历来官场中的肥差,不是管人的,就是管钱的,把吏部和户部的人拎起来抖两下,随便掉落的银子都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嚼用。
符昌对楚家大爷楚佑慕极尽奉承之事。年轻时,还将自己的亲妹子献给了楚佑慕做妾,后来楚佑慕娶了妻,杜氏是个狠角色,将他妹子扫地出门。
不过他很会来事,不仅无半分不满,反而将楚佑慕伺候得更加周道。
楚佑慕见他表现积极,又因他妹子一事,日常颇有照顾。旁人见楚佑慕对他态度不一般,默认他是楚党的人,此后官场上顺风顺水,升官发财,不必多说。
只是符昌是穷苦出身,穷怕了,在吏部行事并不收敛,甭管大财小财,也不管能不能收,只要能进自己口袋的,来者不拒。
此次崔在衡的清查行动,无异是悬在他头顶的大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砸下要了他的小命。
据他所知,崔在衡下一个就是要查吏部,他没甚根基,到时定免不了被拿出来杀鸡儆猴。
旁人不清楚,他自己心中却是有数的,自己的靠山是楚佑慕,而不是楚相。现如今,楚佑慕也不能说是靠山了,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只能说在楚佑慕面前有一份脸面。
楚相向来厌恶楚佑慕身边献媚之人,且不说楚相现在不见客,就算能见客,他连楚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他只能派人蹲在楚府附近,终于守到楚佑慕,可楚佑慕坐在轿中,连面都不愿露,只随意敷衍道崔大人自会给个交代。
准备好的厚礼砸在自己手中,这时候不怕送礼,只怕礼送不出去。
符昌心凉了半截,他已经明白了,这事定是楚相交代过了,楚佑慕管不了,也不想管。
等死的日子不好过,符昌吃不好睡不好,人迅速消瘦了下来,从原先的白胖变得一脸菜色。
王仁川仔细辨认才能看出这是那位带着重金前来,只求能与他一起拜访严宽济的符大人。短短几日,他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仁川犹豫了一下,心中不信符昌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但他已被逼上了绝路,再坏也不能坏到哪里去了,听符昌说说也无所谓,命令仆人退下。
“楚家不管,严家不管,我们当真要坐以待毙?王大人,你甘心吗?为官数十载,到最后都是空空,家人还要因此受到牵连。”
王仁川一惊,虽符昌说话声音极低,但他还是不由环顾左右,见其他人渐渐离开,无人关注这边的情况,这才对符昌道:“楚相和严中书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王大人,如今这般局面,我们也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不必遮掩。交代?家破人亡了,到时候究竟是给谁交代?”符昌抖着唇,露出一抹极为怨毒的神色。
“那你能如何?”
符昌抬眼看向王仁川,“杀。”
王仁川一震,似是懂了,又似是没懂,眼珠子转了下,看向符昌。
符昌混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察言观色,知有戏,连凑到近前,低语几句。
王仁川双眼发直,半晌才回过神来。
“若是他死了,这些事都能迎刃而解,楚相也不会追究,还能彰显大人的追随之心。您此举,是忠义两全呐。”
王仁川看了眼符昌,久久未言,转身,对着符昌道:“不知符大人可有时间来我府上小酌一杯。”
符昌一揖,一切已在不言之中。
距离避暑之行还有两天时,玄云得到了消息,她也要一同前去。
来通知的人是金德,他笑眯眯地让玄云赶紧打包收拾自己的衣物,与其他三位被选中的御侍一起住进天坤宫的偏殿。
实际上,避暑之行的前去的女官名单在半月之前就已经出来了,并无玄云的名字,这在玄云的意料之中,并无如何,倒是御药房的其余四人都极为丧气。
不知皇帝为何改变了主意,但对玄云来说,也只是在知晓这个消息时微微惊讶了下,便很是淡定地到房中清好衣物。
她的衣物并不多,都是宫中发的宫服,原先只有两套换洗的衣物,成了御侍还多了一套,不知要在那避暑之地呆上多久,玄云选择全部都带上,还拿了一些这些日子借着配药的名义配置的药粉。
又同御药房的四人交代事宜,好在御药房并无什么事要做,要不然一时半会儿还交代不完,这才跟着金德往偏殿走去。
到了偏殿时,金德才对玄云道,晚间皇帝要她去陪侍。
玄云表现得很平静,恭敬地说了是,什么都没有问,弄得金德张了半天的嘴,口中准备的话一句也未来得及说。
金德回到殿中时,萧景棋正坐在椅上,把玩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他没有多看,恭敬地低下头,道:“祝姑娘已经来了。”
萧景棋将匕首往上抛了抛,闻言,一把将匕首握在掌中。
“她有没有说什么?”
他状若无意问道。
“并未。”金德的头更加低了,“她只跟御药房的宫人们吩咐了几句。”
“你同她交代今晚来天坤殿没?”
“说了,说了。”
“那她......还是什么都未说?”
“是。”
萧景棋摸了摸刀鞘的纹路,半天未言,手指到一处小小的红宝石处停下,他平静道:“你退下吧。”
金德退了出来,擦擦脸上不存在的汗。皇帝积威越发重了,可怜他这位在皇帝手下办事的人。
陛下对祝莺态度成谜,说他没意思,那次深夜跑去御药房见祝莺,特地要他将祝莺放入避暑之行的名单中,说他有意思,那也说不上。这么多日对祝莺不闻不问,若说是为了保护祝莺,金德都觉得心里发虚。况且,陛下对各宫娘娘的心也看不出假的,温香软玉来者不拒。
帝王的心真是难测。
不过,也并非没有法子看清皇帝的想法。
祝莺被陛下晾了那般久了,心性也该被打磨了,那女子也没蠢笨如猪的地步,她该明白陛下不吃她玩的那些勾搭的小把戏。
金德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些日子的观察下来,金德感觉自己对祝莺有所了解了,一个有点本事有点小聪明,但不会转弯变通的女子,想要拿捏她有些难,但也并非不可能。
祝莺若是能得陛下的眼,还不得感谢他的提携之恩,他再施以恩情,威逼利诱,总有一套能控制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可比旁的宫中娘娘好拿捏多了。
他在宫中屡屡都能活下来,靠的可不只是运气,没有计谋心机坟头长草都三尺高了。
金德眯着眼,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决定给祝莺送上一份礼。
与玄云同住的是位叫宋容的女官,来自尚宫局,保养得宜,面容圆润,身材丰腴,举止之间,恰到好处,既不逾矩又显得通达宽容,脸上常画着宫娥中流行的妆容,对与玄云的突然造访也并不多问,态度很是温和客气,时不时柔声细语地为玄云指出物件的摆放之处。
玄云自是以晚辈的身份表示感谢。
到晚间,金德要宫人给玄云送了一套极为清凉轻薄的寝衣,在宋容惊讶又暧昧的目光中,玄云只能苦笑一声,对她道:“金内监误会了。”
说完,玄云还是照常穿上自己的女官服。
宋容摇头,轻声道:“金内监既然送你这件衣物,又怎会没有用意,他看中你,你不穿岂不是不给他面子。”
她扫玄云一眼,“作为御侍本就有此职责。陛下难得叫御侍侍奉,若是有幸得了陛下的青眼,怀了龙子,不仅扎稳了脚跟,日后深宫之中的日子也不寂寞了。”
玄云没想到刚认识不久的宋容愿意善意地提醒自己,先是一愣,接着向宋容投以感激的目光,“多谢姑姑提醒。”
她敛目,手指略过丝滑柔软的寝衣,似叹般道:“荣华富贵固然是好,可要争要夺,要防要守,我虽无安贫乐道之念,但也只想简简单单度过此生。”
宋容了然,但却不以为意道:“你还年轻,年轻气盛,人呐,向来是身不由己的,能抓住可以抓住的,日后才能不后悔。”
玄云只是笑而不语。
宋容见玄云不言,似是并不放在心上,也不再多说。
到天坤殿时,金德已在门口守着。
玄云将寝衣连着托盘完完整整地还给金德,金德面上神色变换,末了,只冷冷哼了一声。
他是陛下的身边人,到了各宫娘娘面前,都得给他面子,祝莺不过是个女官,还敢掀了他的面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你可想好了。”
金德头一次在玄云面前像个太监一样捏着嗓子不阴不阳地说话。
“多谢公公,只是祝莺无心于此。”
“好的很。”
金德抬手,撩了下袖子,那袖子不偏不倚,正好拍在玄云的脸上,像一个耳光。
“进去吧,陛下可在等着你呢。”
金德的声音刻薄得发冷。
玄云行了一礼,便进到萧景棋的寝宫了。
宫门在面前合拢,金德举起托盘欲砸,想了想,怕让皇帝听见响动,终是没有砸下,只朝着门呸了一声,极怨毒地切齿道,“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玩什么欲擒故纵,没那心思在陛下面前装什么纯,贱人。”
寝宫中的明黄的幔帐已经放下,玄云拂开重重的幔帐,烛火随着玄云动作带起的风摇摆。
她掀开最后一层幔帐,一张宽阔的床榻出现在她的眼前,悬垂的帐幔极尽奢华,透如蝉翼的明黄鲛绡纱为底,叠覆数层绣有五爪金龙纹的织金软烟罗,随光线流转隐现龙鳞光泽。
一道黑影映在纱上,似是坐在床上,凝视着玄云。
玄云不再上前,而是半蹲行了宫礼。
时间缓缓流过,玄云额间冒出细密的汗水,她几乎不受控制地晃了下,但她调整下了位置,很快控制好自己。
这时,明黄鲛绡纱打开,萧景棋出现在玄云的面前。
他坐在床前,两只脚自然地垂在脚踏上,一双眼看向玄云,面无表情道:“平身吧。”
玄云这才站起,她的腿微微颤抖着,但她面上看不出分毫。
“到前面来些。”
玄云依言往前挪动了几步。
“再前些。”
玄云看了眼她与萧景棋的距离,犹豫了下,向前移动了几小步。
“朕莫非是什么洪水猛兽?再往前一些。”
玄云停了数秒,往前再走了一大步,却不再走,而是准备抬眼看向萧景棋。
不想,就在这个空档,萧景棋猛地探起身子,伸臂挟着玄云的腰,玄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她已经躺在那宽大的龙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