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肯定是有食物的，但被坐着的人挡了起来，看不出是什么，而且也没有香味。空气里只有那种带着潮气的发霉气息。

最值得注意的是正对着门的柜子上，摆着一座神龛。神龛两侧的小门紧闭，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谢轻俞默不作声地看了眼神龛，若有所思地摸了把自己还在滴血的发尾，随即进入屋里的脚步一停，抬头扬起个笑脸，说，

“我现在这身装束，在神明的眼下吃饭，不太合适吧？”

身后几人听了脚步当即一停。

由于视线问题，后面几人实际上是看不见前面的东西的，也就更不可能看见那个不算大的神龛了。

不过听了谢轻俞的话，几人下意识又回想起当时形色怪异的村长，一下子不肯再动。

大部分人都已经落座了，包括村长。此时还没能进屋的只还剩刚刚那个异人。

本来马上都要进去了，听到谢轻俞的问话只好又把步子撤了回来，面色很不好看。

但看着谢轻俞那张“友善”的脸，他又想起了村长之前的惨状。本来想挑事的心又默默歇了，只是生硬地回了一句，

“祂是位伟大的神明，平等地对待每一位虔诚的信徒，不会对你们的狼狈感到冒犯。”

“你说的对。”谢轻俞先是认同地点点头，但紧接着话又是一转，

“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地打理好形貌一些吧，嗯，算是我对信仰的一种尊重？更何况我们现在满手的血和尘土，也并不适合吃饭吧。”

即便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谢轻俞依旧十分诚恳地反驳，言辞自然又彬彬有礼。

对方神色变化了几分，略微偏过头与主桌上的村长交换了一个眼神，才语气不善地开口道，

“……对面的房间，可以提供盥洗。”

谢轻俞又露出了自己的大白牙，给了个笑脸，“感谢体谅。”

然后步子一转，递给身边人一个眼神，脚步轻快地领着一行人又拐进了对面的房间。

这间屋子没有门，只有个能遮住一半门的帘子，堪堪遮住对面紧盯着的视线。

谢轻俞扫视了一圈，没发现有水龙头。只在角落里放着几只木盆和水桶。

他上前望了望，木桶里的水有些浑浊，看上去不像是地下水，倒有点像是雨水。

刚抬起头来，就听见身后走进来的人轻声说道，

“注意，席位上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

手指动了动，他丝毫不嫌弃直接伸手拿起水瓢，舀水进木盆里。再拿旁边的毛巾沾上水抹了把脸。

身后的人还在说着，似乎是担心被外面的异人听见，声音放得很轻。

“肉食最好不要碰，别的菜有异味的也别动。”

身边传来声响，谢轻俞把头从毛巾里伸出来，看见李明皓在他旁边默不作声地拿盆舀水。

弯腰，伸手，取毛巾。

使力的角度，力度，甚至是习惯性摩擦一下的小动作，都跟刚刚的自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同一道刻意模仿的影子。

谢轻俞收回视线，将手里的毛巾又扔了回去。动作有点大，飞溅出了一些淡红色的水。

那些血啊，就像是毛巾上生长出的根系，顺着水生长着，很快覆盖了整个水面。

根，根，那些树枝的根是巫。

那这个诡异的根呢？当真还是巫吗？

巫。

洳諾神。

干瘪的躯体。

雾。

鱼骨。

谢轻俞在有意回避脑中里多出的那段记忆。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转身后退几步，为身后的人挪开位置。垂下眼，也跟着轻声开口，

“不要长时间直视神龛，更不要拿手指着。”

“咀嚼时不要发出声音，动作不要太大。”

“从左侧坐下，挪动凳子时要搬起来，不要发出太大声响。”

“主位人动筷前不要拿筷子。”

想了想，似乎是没什么一定要补充的了，他就干脆又强调了一次，“不要吃不该吃的东西。”

说完了，他抬起眼来见众人又都在看他。挑挑眉，“怎么？”

“没什么。”崔长笑抬手抵着嘴轻咳了一声，总不能说是觉得你不像是会主动给线索的人吧。

把视线收回来，他反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又去沾水洗了两把毛巾。

其余人也礼貌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当然，李明皓还是那样，在一旁站着盯着谢轻俞看。

谢轻俞早就免疫了，在一旁无聊地给自己编辫子玩，视线随意地到处乱瞟。

忽然，不知发现了什么，他的手一顿。

随即放下手，像只猫儿一样轻声轻脚地挪到门口的位置，然后在偏右侧的地方停住。

他选的位置很好，旁边有个台阶，把自己的脚尖刚好藏起来。

弯下腰，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藏在墙后，只露出一只眼睛。

他看见，就在他这个位置的外侧，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半只小巧的藏蓝色布鞋。

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那半张勉强遮蔽的门帘随风悠悠飘动着，外面的景色就在那狭窄的空隙里闪动，从一头，又到另一头。

谢轻俞露出个笑。

他猛然探出身子，一把抓住飞舞的门帘，将它用力向两边扯开，露出外界窥视的那张蜡黄色的脸。

两只巨大的黑色眼睛嵌在那张小脸上，黑色的瞳仁占据了眼睛的四分之三，几乎看不见眼白。

她明显被吓了一跳，大得怪异的眼睛近乎惊悚地望着谢轻俞那张刚擦干血迹的笑脸。

“surprise。”

压低声音，谢轻俞用那两片式的门帘围住自己的脸，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