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没回他。
于是在更加剧烈的骂声和粗暴的推搡间,小女孩的身影也渐渐消失。
过了很久,空气里才后知后觉般地传来了回答。
【他必须是“希望”。】
平静古板的语气似乎有了变化,又好像只不过是错觉。
【……有时候,我宁愿他死去。】
但这最后的一句话,放得很轻很轻,很快就消散在雾气里,似乎一开始就不存在。
犹如一声叹息。
谢轻俞猛地打了个喷嚏。
曲起手指刮了下鼻子,他有些烦闷地鼓起脸。
“又是谁在念叨我?”
想想,估计就只有阿花有可能。
那倒也算是好事。
说明那个聪明的孩子答应了和他的合作。
只不过,小孩太聪明了还是不好,不好忽悠啊。
谢轻俞像个老大爷一样感慨地摇摇头。
然后就直起身,放弃了继续和面前蔫吧吧的蒜黄大眼对小眼。
据刚刚不知名村民“主动”透露,每周只有一天有集体早饭。
也就是说,他没吃的了。
谢轻俞悲伤地摸出了从村长家里顺的半碗菜。
感谢阿花还用吃饭。
填完肚子,成年人的腹部依旧发出不满的翁鸣。
又往嘴里扔了块巧克力,谢轻俞溜达溜达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如果崔长笑在这里,那一定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他去的方向是后山。
“鱇鲸的肉啊……”
在迷雾中走着走着,谢轻俞又想起了崔长笑的话。
“果然是‘幸运’。”
谢轻俞莫名笑了一声。
虽说看上去漫不经心,可实际上谢轻俞的脚程很快。
很快,连绵的起伏就出现在他眼前。
眼前的异象让他停下脚步。
雾气停在了谢轻俞面前。
山上一片雾也没有,而他的身后,雾气却吞咽了一切。
他的脚就如同一道缝合线,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拼凑在一起。
抬头往前看,焦黄的土地,风干的泥土,寸草不生的土地。
往后望过去,乳白的雾气,潮湿的空气,和细密的苔藓。
但,更为奇怪的是,明明不生草本,那焦黄脆弱的土地上却生长着铺天的槐木。
各个都摇着翠绿的枝杈,密密麻麻。
谢轻俞继续往前走。
一离开雾气的覆盖范围,他下意识咳嗽了两声。
干燥的火气划开他的喉管。
热。
好热。
由于能力特性,谢轻俞对气温的变化还算敏锐,对高温的耐受性也强。
但乍一从潮湿阴冷到燥热,他还是本能地打了个激灵。
很快缓过来,谢轻俞拍了拍衣袍,四处打量。
粗略估计,这里的气温起码60°。
谢轻俞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身侧高大的槐木。
翠绿的枝杈与满眼的苍茫灼热形成鲜明的对比。
没多久留,谢轻俞开始上山。
此次他来只有一个目的。
找到鱇鲸的骨头。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但这里的高温彻底认证了他的猜想。
地下的土分外干燥,一脚踩下去,硬块变成飞扬的土砾,被动作间的微风带走。
谢轻俞沿着树木愈加茂盛地方向走。
方向没错,所以很快,他就扒开了遮挡视线的枝杈。
眼前显出了一块巨大的木墩。
原本属于它的庞大身躯倒在一旁,被割开一段。
那切口破碎又粗糙,看上去砍树的人并没有多少经验。
当然,也可能是当时他们已经没多少气力去砍伐了。
谢轻俞凑近过去,蹲下身。
那道切口在树干中心偏上的位置,黏着着黑色黏稠的液体,已经干涸了。
这就是崔长笑他们砍伐的那棵。
根据刚才的碰面,砍伐的时间应该才不到半天。
但这棵树的枝干已经枯萎,叶片也焦黄发脆,稀稀落落地铺在地上,踩上去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
和周围存活的,茂盛苍翠的树木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轻俞默不作声地起身,耳朵抖动了一下。
揣着手,他向左侧轻微偏过头。
“第二次见面了呢。”
身后的枝干上,不知什么时候显出一个纤长的身影。
“巫。”
哭泣着微笑的脸映入谢轻俞的眼帘。
她坐在一棵通天般的槐木的枝桠上,一只手把着黑棕粗糙的枝杈,翠色的枝叶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扫动。
这是谢轻俞第一次看清她的形象。
她一裘黑色的袍子,裸露出的皮肤上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缝合线,翠绿的枝桠在她的伤口中恣意生长。
她的皮肤颜色深浅不一,青白中零零散散地分布着黑斑。
鲜红的瞳孔装点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笑意地看向谢轻俞。
张开口,只能望见一块发烂的血肉。
那是她断掉的舌头。
谢轻俞读着唇形,“看”出了她的言语。
“滚开。”
巫笑着说。
“真没礼貌。”
谢轻俞状似苦恼地说了一声。
应声而落的是猛然抽向他的枝杈。
银鞭的破空声紧跟着响起。
两相冲击,枝杈上的树叶被击落,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谢轻俞后撤几步,异色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坐着的巫。
第一波攻击被他成功拦下。
然而,可惜的是,这里是巫的主场。
植物破土而出的生长声紧跟着响起。
窸窣,窸窣。
这是生命的声音。
活跃的让人恐惧。
死寂的荒山,跟随着巫的脚步活了过来。
枝桠,根系,树叶,灵活如灵蛇,凶猛如野虎,铺天盖地地朝着谢轻俞席卷而来。
巫缓缓落地。
鲜红的血泪滴在她含笑的嘴角,然后落在地面,成为树木生长的营养。
谢轻俞看着她,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然后转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