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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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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五更梆子刚敲过官员府邸,朔风便随着御前大街一路劈砍。刑部大门前有一对石狮,雄狮踏绣球,雌狮按幼崽,与门楼顶部金漆题写的“刑部”竖匾一起屹立不动。

第一粒雪珠砸在宣德门龙纹石雕上后,接着便似天宫倾倒般,漫天玉屑飘洒而下,转眼便给大内宫城戴了顶银白素帽。

国子监的监生们推开窗棱惊呼时,渐大的雪片子已是连成了鹅毛幕帐,有人便摇头晃脑吟起书中所说的“飞雪似杨花”。

程止一身猩红官袍负手立于庭中,任雪落满肩头,一顶乌纱帽也似裹了一层白绒。

今日冬至,皇帝率百官举行祭天仪式,晚上众臣会携带家眷共同入宫参加宫宴,施览先早年便对外宣称夫人身躯孱弱难耐风寒,不便外出,只带了施杳杳前去。

施览先进了集英殿便被内侍引着去了正殿入座,施杳杳则是被引着去了两廊,同其他诰命夫人及女眷一起。

“听闻今年礼部尚书夫人还是没有来呢。”

施杳杳刚步入廊下,便听到了座中女眷们议论的声音。

“施尚书称她体弱不宜见风,我看啊实则不然!分明是不愿与那父女俩同行罢了!这施二娘子啊,人前当着京州第一贵女又如何?还不是个娘不亲的伶仃人儿。”一个妇人抬手掩唇,眼中尽是讥诮。

“崔伯母说得在理,《孝经》说‘母慈子孝’,可若母不慈呢?难为她施杳杳还能演得这般周全!”一粉衣女子手握丝帕,附和道。

柳绵跟在施杳杳身后听得冒烟喷火,想上前去撕烂这些贱人们的嘴。

施杳杳却眼神示意她勿躁,然后款款而行,目光沉静地走近席位。

有人注意到此时议论的正主来了,便轻推旁人示意噤声,席中瞬间鸦雀无声。

施杳杳温颜肃色,笑意不达眼底,眼神慢慢瞟过刚刚出言的两个人。

“民间常有‘命硬妨夫‘之论,可刚听崔夫人之言,倒是让施杳杳想起家中嬷嬷曾说,这世上最硬的并非命数,而是某些人的舌头。这嘴皮上下一碰便将凿空之论卷了出来,真是连《女诫》里的‘口不择言’都镇不住呢。”施杳杳霁言相对,朝席中其他人莞尔一笑。

“哎呦,不知崔侍朗晓不晓得家中继室是如此长舌无德之人呀?”一雍容华贵的妇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她坐在席位正中,乃户部尚书夫人郑氏。

郑氏此言一出,边上的人皆忍笑不禁。

崔夫人面上清白交加,脂粉都盖不住她的难堪。因着是自己议论他人在先,便不敢再张口辩驳。

“周家姐姐博闻强识,想必读过《颜氏家训》?妹妹愚钝,只记得一句‘夜觉晓非,今悔昨失‘——”施杳杳又将眼神投向那粉衣女子,缓步走上前去,掩唇一笑,“不过姐姐这般坦荡的性子,怕是无需自省了。”

周晓玥握丝帕的手指节泛白,嘴唇勾起,哂笑道:“施家妹妹还是如此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啊。”

周夫人皱眉扯了自己女儿的衣袖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陪着笑脸朝施杳杳道:“晓玥她不常出入此等宴席,难免举止失措,若有冒犯,还望施二娘子不要往心里去!”

柳绵白眼一翻,这周夫人也是个曲意逢迎之辈,之前周晓玥出言不逊之时怎不见她管教,现在到会说起漂亮话了。

施杳杳淡笑道:“无稽之谈,杳杳怎会往心里去呢?”

周晓玥被自己母亲拉着,只能眼神恨恨地盯着施杳杳,不再做声。

周晓玥爱慕程止,曾出言道非程大人不嫁,今日这般针对施杳杳,也是事出有因了。

经过施杳杳这一通的绵里藏针,刚刚凑在崔周身旁的人都分散开来,席中无人再敢妄言议论。

这时,郑氏朗声唤着施杳杳:“杳杳!你来,坐到我身旁来。”

施杳杳莞尔,“是,夫人。”

———

洛浔县也落了雪,俞礼裹着那件雪白狐裘大氅,骑着琮决牵给他的那匹高头骏马,奔走了四天的时间,终于在夜影降下来之前赶到了家中。

低矮简陋的小院中却亮着莹莹烛火,依稀能看见在灶台上那个忙碌的、佝偻的身影。

俞礼连忙下马,将它拴在院子外边的柱子上,疾步走了进去。

俞礼进去便看到行动略有些迟缓,但是脸色尚为红润的老妇张氏一手托着竹筛,一手将竹筛上圆滚滚的饺子丢到锅中翻滚的开水中去。

俞礼将手中的包袱放下,上前去接过竹筛,温声道:“阿婆,我来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氏泛黄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然后扶着灶台转过身来,枯槁的手抬起来想抚摸俞礼的脸庞,又怕蹭脏俞礼身上洁白的大氅,便颤颤巍巍地隔着空气晃了晃。

俞礼将竹筛放下,伸手握住张氏的手,看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妇人日渐衰老,不由得鼻尖微微一酸。

“外边冷,您先回屋歇着。”俞礼将身上的大氅解开,披到了张氏身上,将她扶进屋中,“我来煮饺子。”

俞礼用襻脖将袖子搂起,站在灶台前,望着锅中飘散出来氤氲的白气出神。

没多久煮好的饺子便飘浮在了翻滚的水中,俞礼将他们盛在陶盘中,端进了屋中。

张氏将大氅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一处干净的桌案上。

“阿婆,隔壁李家小郎君前月写信与我说您病重,我便急忙赶了回来,您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俞礼将扁食夹到张氏碗中,关心地问道。

“前些个日子,来了位义医先生,给老婆子开了些药方,甚是有效,外敷内服几日便好了许多!”张氏笑着说道,但又有些歉疚,只觉得自己百无一用,“礼儿,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忧了,本不想让你知道的,谁知李小郎君那日见我许久未开院门,便翻墙查看……从京州回来这么远的路,老婆子真是拖累人……”

俞礼打断她自觉惭愧的话语,将手中的碗筷搁下,满面肃色,认真地对她讲道:“阿婆,你我二人相依已久,断不可再言拖累一词。李小郎君救命之恩,我明日便登门拜谢。春闱在即,我若能考取功名,便将您接去京州同住。”

张氏向俞礼问道那件名贵的大氅从何而来,俞礼略加隐瞒,只说是在京州遇到了贵人。

“好……你在京州过得好便好。”

小院简陋破败久经风雨,虽不能和那华丽的悱园相比,但也是俞礼能安心之所。

夜色愈浓,屋内有昏暗的烛火和猩红的炭盆,屋外有莹亮的彩灯和银白的素尘,是满室怡怡,是雪映灯辉。

第二日俞礼服侍张氏起身,在灶间为她打下手。用过早饭俞礼便提了谢礼去了隔壁李家,正巧碰到李小郎君出门。

“小郎君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事情?”

“俞郎君,你回来了!我娘她病了许多日子了,这还不见好,我便打算去请个大夫回来。“

“前几日不是有义医先生来过,小郎君没请去为家母瞧看?”俞礼眉头微皱。

“啊?没有义医呀!前些日子只有探春堂那位极有名的神医来过,可是我家中凑不出那么多的诊金,便作罢了。”李小郎君有些惭愧地说道。

俞礼越听眉头越皱,将手中的谢礼交给李小郎君,“还要多谢小郎君及时发现阿婆病重,薄礼聊表谢意,还望小郎君不要嫌弃。”

俞礼回到家中,却难以静心温书,思绪飘浮,总不自觉地想起那晚女子冷漠的神情和话语。他抿了下嘴,明明安排了大夫来,却不能好好同他讲,非要冷言冷语让人难受一番。

各地举子冬至前后便已启程赴京,确保准时应考。俞礼这一趟便将行程耽搁了,索性在家中住下,待过了年再启程返京。

寒冬渐深,北风一日紧似一日,雪片子扯絮般纷纷扬扬地飘了许多天,檐下悬着晶莹的冰溜子闪着寒光。

城外的官道上,积雪已没过脚踝处,偶尔有驿马奔驰而过,携带着边关战报,马蹄溅起的雪沫子混着泥土,转眼又被落下的新雪掩去了痕迹。

城中各处店铺早已挂起了厚厚的帘子,里头炭火正旺,茶肆中小二提着铜壶穿梭其间。寺庙墙角蜷缩着乞丐,少年将女童紧紧地搂在怀中,女童身上裹着一件脏兮兮的袄子,依稀可以看出是上好的布料做的。两人身上积了一层雪,远处看去,活像城中孩童堆起来的雪人。

年关将近,从腊月二十起,施府便开始置办年货。

施杳杳同往常一样在小书房翻看着府中账目,并向管事嬷嬷确认着年宴的流程。

“娘子,家主吩咐过了年宴可小办,最主要的还是大年初一时娘子的生辰宴。”孙嬷嬷整理着手旁的账本,“今早老奴去查看了府中年货,数目都对得上。”

“麻烦您了,孙嬷嬷。”

施杳杳及笄后便开始学理家事,因没有母亲在旁,父亲就寻了府中经验丰富的孙嬷嬷帮扶她。

施府没有姨娘,只有叶磬淑一位主母,所以府中上下并无勾心斗角,在孙嬷嬷的辅佐下,施杳杳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

贡院终是在新年前建成,御赐的“天子抡才”鎏金匾额以朱砂拓印,择吉日由施览先主持,八名进士出身的官员共抬覆盖黄绢的匾额,悬于贡院正门之上。

在一声“皇恩浩荡”中,黄绢施施然落下。

至公堂内设神龛,供奉魁星踢斗像。迎文昌帝君配祀于东偏殿,供考生参拜。

程止率国子监三十六名监生模拟应试,程祭酒亲自坐至公堂主考位,以测“明镜高悬”。

通过了繁复的礼仪,至此,新贡院便要正式成为选拔“天子门生”的权威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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