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答非所问:“民女此来迎老将军回府。”
沈长恭笑道:“……莫不是来不了?”见那人抿唇不语,他睨着眼扫了扫女子肩头,说:“你当真以为朕会怕民间的流言蜚语?不过……唐大人重回朝堂,身边也缺人。”
还没等傅清卿说话,身侧跪着的李烈大呼不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女子议政!圣上!万万不可!”他来此地,为的就是反对唐公瑾复位谏官一事,可沈长恭不但不听,还要另添女子。
沈长恭闻言已是不悦,冷脸沉默。唐大人诏书刚题,抱着那诏书低头看着李烈:“李大人在金銮殿这般激烈,究竟是囿于公瑾女子身,还是为谋私心?”
李烈长跪不起:“老臣赤子之心,圣上明鉴!女子挥墨诚为罪,遑论入朝进谏?!亘古亘今,不会有,也不该有!”李大人言之切切,唾沫横飞。
“此言差矣。”傅清卿说,“李大人可知这殿中有兽?”
“胡言乱语!”李烈张望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兽,当她在捉弄自己,遂气愤道。
“金銮殿高柱上走兽繁多,殿顶的垂脊兽十样俱全。李大人常年途径,竟不曾瞧见?”傅清卿状似诧异,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沈长恭倒是被勾起了兴趣,问:“怎么了?”
“李大人认为,未曾见故为不存,不存则古今毋有。因而觉着我们女子为官是为罪过。眼不明,则罪世无物;此物降世亦是罪,真真是谬论也!”
李烈指着傅清卿,颤抖道:“巧辩!圣上!休听那厮说短论长,那般的俐齿伶牙!”
沈长恭叹了口气:“够了!”李烈怔怔,傅清卿不再争辩,兀自转向沈长恭:“民女要带老将军回府。”
“不是不放人,是傅东邢不愿意离开。”沈长恭轻描淡写,话锋一转,“你留是不留?”
傅清卿目不转睛:“圣上可还记得约定?”
*
白马寺。
夹谷子仰头望着坐在菩提树上的女子,喊道:“他走了,快下来!”
傅清卿接回父兄二人后便收拾物件来了白马寺,如今七日已过,傅家应是已经回到邑州。她荡着腿,扶着树干往远处眺。
“他把红黑两绳交给师父,交代修好。”夹谷子拿出几袋荷包。那些手绳应是散的七零八碎,如今被人收拾得整整齐齐,分类放在荷包中。
远方的人消失在林荫中,傅清卿忽然站在树干上,扭头问:“师父能修吗?”
“……我不能。”夹谷子将荷包系在菩提树上,踱步退后,“你下来。”
二人对视凝滞半响,傅清卿这才不情不愿地跳下来。
“他……”
“死不了。世子扛着伤过来,回去估计得躺好些时日。”
“我没问……”
夹谷子截断话,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白马寺的圣树也敢乱爬……”
傅清卿垂下眼皮,喃喃喊:“师父……”
菩提树上的荷包随着风飘动,只是再也听不到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
夹谷子噤声,手持念珠不停拨动。须臾他微微一笑,望向荷包,温声说:“你可知那是什么?”
傅清卿闷声道:“……我知道。”
传言陼国有一对相爱而不得善终的伴侣,临死前男左黑女右红,相约来世再见。
而黑绳锁情,红绳锁魂。
夹谷子拨动念珠的手一顿,随后转身往里头走:“走吧,做功课。”
菩提叶梭梭作响,风愈发猛烈,竟是吹下几片落叶。傅清卿偏头一瞧,那地上正摔着一绣梅的荷包,她犹豫捡起,捻在手心掂量,隐约间摸到一个云滚滚的金球。
试探性地摇了摇,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发什么呆呢!”小和尚不知从那里窜出来,蹦到傅清卿眼前。他低头看看她手上的荷包,登时悟了什么,拿着扫帚晃晃悠悠地扫落叶。
“我记得师傅说过,俩人单单是带上手绳是没用的。”
傅清卿正回到菩提树下系回荷包,闻言思索再三,将打上的结重新拆散,塞回袖中。
她跑到小和尚身边,求教一样,问:“是么?还需什么?”
小和尚的下巴抵着扫帚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凑到她耳边道:
“……我不知道。”
傅清卿忍耐地闭了闭眼,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往他光溜溜的小脑袋一拍:“你耍我!”
小和尚撇嘴:“这我确实不知。我只知道,手绳只是信物。”见傅清卿还要上手,他立刻加快语速:“师傅肯定知道!你去问师傅!”说完抱着扫帚一溜烟跑走。
傅清卿若有所思,不情不愿地寻往夹谷子所在地。后山偏僻,仅建有一间小屋,夹谷子在里面等候多时,她看着案上的笔毫纸帛,快速眨眨眼。
她以为夹谷子会教什么绝学,结果就是抄写经书。她问师父要抄多少,夹谷子笑盈盈地盯着她,说:“两三年。很快的。”
傅清卿面上淡然,跪坐取狼毫蘸墨。她装作满不在意的模样问道:“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夹谷子瞬间就明白了意思,一如既往地焚香:“等时机成熟了,回邑州罢。”
傅清卿心有杂念,手中笔毫一歪,墨脏了大半的纸帛。她按着袖中的东西,稳下心神重新取纸。夹谷子拨了拨香灰,轻掀眼皮一扫。
“他的执念,与你有何干系?安啦安啦,往后有缘再见,来日方长。”
傅清卿搁下笔,问:“师父,崔家倒台为何如此轻松?沈长恭登位亦是如此。”
一切都发生得过于顺其自然了些,反倒叫她狐疑。夹谷子点燃了香,挥挥烟雾,见女子下意识躲开,他解释道:“没有迷烟……你应当猜到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