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百姓悠闲,谁不八卦闲谈几句,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清镇上下对殷娘子身边被抛弃的小妹唏嘘不已,对傅流云留下来的小将颇为鄙夷。
其实傅清卿对这些风言风语不甚在意,直到被人指着鼻子训,被人赶过来‘负责’。
阿梧对傅清卿异常依赖,被野兽养大的孩子对气味又异常敏感,早早在人出现在茶楼外就缠着了。
“小姨小姨小姨!!”
傅清卿不解,转念想起这孩子也没见过几个字,许是从哪听来的,估计以为“小姨”是亲近甜蜜的爱称。
她拉着阿梧的手,认真教道:“母之姊妹谓姨。我同阿梧年纪相仿,虽无亲缘,却是一见如故,与阿梧为姊妹才对。”
阿梧一改在沈亦川跟前的跋扈模样,乖巧的不像话,眼下更是露出困兽的懵懂模样,绞尽脑汁憋出一句话:“不是小姨……小姨的孩子?”
她踮起脚仰头凑近傅清卿,像是在确认什么:“……阿姐?”
傅清卿满意点头:“是阿姐。”
过程全错,结果正确;细微末节,无伤大雅。
或许阿梧身边真有小姨这么一位人物,且关系甚密。只是这位‘小姨’不知踪影,叫阿梧念念不忘。
暖洋斜照,窗檐一人站立,挡下数半耀昀,影影绰绰落入傅清卿半腰。傅清卿忽而想起这么一位人物来,恶从心中起,看一眼阿梧再瞥一眼沈亦川:“阿梧唤他什么?”
沈亦川面色肃然正望着远处,闻言一动,瞧着傅清卿狡黠的目光,顺着话问:“阿梧,我是谁?”
女孩脸色木然,盯着沈亦川好一会儿,不情不愿,极不自在:“沈哥哥。”
没能让他吃瘪,傅清卿意外挑眉,随后欣慰地揉揉阿梧的头。她招呼阿梧外出,有意继续刁难,愣要自己再问上一句:“沈哥哥?”
沈亦川倒也不是纯真无邪的小儿郎,花说柳说的什么没听过没见过,更遑论傅清卿一句‘沈哥哥’不着丝毫柔曼,甚至可以说是揶揄。
偏生就让他乱了神。
傅清卿未发觉异样:“我以为沈哥哥准备摇身一变,要跻身阿梧娘亲呢。”
一身青衣雌雄难辨的人儿端详自身,复而意兴盎然地打量眼前身长八尺面带薄纱的沈亦川,叹道:“乱七八糟。”
这不清镇的人尽是些头昏脑胀的糊涂儿,如何能将她认作他,他看成她。
“殷娘子说,此间厢房屹于不清镇最高处,能望戎马之地。”沈亦川停了片刻,取下薄纱,“站在这里,自然也能望见经久不见、日思夜想的人。”
不清镇本就动乱之地,多年前当地人对那些你来我往的情仇怨恨还是见惯不惯,麻木不仁的态度,直到不清镇掀起一阵听书的潮流,一则往事广为流传,众人便对别妇抛雏,薄情寡义诸如此类之事嗤之以鼻。
傅清卿听过那往事,大致讲的是一位垂暮老妇人日日夜夜隔窗眺望远山。若是一月还好,月月如此便引起众人惶恐,怕这老妇人着了魔中了邪。于是乎就有人壮着胆子跟老妇人攀谈,企图劝走这尊大佛。
老妇人口齿不清,指着干支山咕咕哝哝就会重复一句:“郎君在那长眠,过不去啊,我只能远远看看……再多看几眼就走……”
就在大家以为又是一桩家常便饭的凄凉痴情事的时候,意外来了。老妇人腿脚不便,近乎是爬下楼来挡在宝马香车前,泪声俱下,噎噎咽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她盼了半辈子的人,在纷华靡丽的车驾里醒了。
不仅醒了,而且失忆了,记不得她了。
护在车驾身边的壮年将老妇人抛在一边,这一扔便碎了老妇人的身子骨,当街毙命。
傅清卿低眸,无端生出一种惆怅之意。
沈亦川只需站在那儿黯然伤神,全镇的百姓路见不平,自是要为‘她’仗义执言。如此一来,无论她愿或不愿,总是要见上一回。
“你不该来。边邑,不喜沈氏。”傅清卿敛息须臾,偏头不愿直视沈亦川,“我也不喜。”
沈亦川才不管傅清卿喜不喜的,他一意孤行,完全没把话放在心上,似乎那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弱风。、
镇内人烟辐辏轩车照耀,万户千门迎客敞,商贾往来密切。楼台处钟鼓铿锵、箫管嘈喝。远处好似赤霞烂烂,蔓延逼近。然尚未至乌金西坠之际,何来彤云一说。沈亦川轻嗤一声,微抬下颚。
“你看。”
贼寇将临。
寻阿梧是一事,抗敌是另一事。不清镇位居要地,匈奴必定首拿以作外攻里应之势。上一世如此,这一世未变。越中施压不假,傅流云撤离大部分驻守的将士前去支援,留下五百人和镇中千余名守卫。宁州营地偏远,求援最快也需三日。
“大劣势。”沈亦川定论,“你要如何应对?”
傅清卿不想说,可两人僵持不下,那人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她只好妥协摸棱两可道:“休屠王兰罡,暴虐也尚武。”
还以为会多纠缠一会儿,岂料沈亦川就此罢休。烦人的是,他依旧顶着参军之位辅佐身侧。
沈参军正身直面小将军躬身行礼,纵使那人满面不悦。
“请小将军,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