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肇却在这情景下如此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此事,真教众人既悬心又安心。
悬心是为龙颜喜怒无常理,生怕祸延己身,安心的却是,反正武侯已经开口了,正便于他们借机察探景帝的心意。
薛景姮将目光投向诵宁公主,却见她只是望着景帝。
“武侯忽然提醒了朕,倒教朕想到了诵宁、诤宇和濯辞、泽韬几个幼时在一处玩耍的光景。一转眼却到了今日,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也老了,这儿女缘分上,朕却是不如武侯啊!”
景帝这似醉非醉的感叹,倒教戚肇欲接又不知如何接,不接却又更不合适。
诵宁公主却似是很满意,便替他接了。
“父皇,武侯所言虽然有理,可是儿臣以为,父皇春秋鼎盛,正当民心所望,而诵宁不过虚谓成年,纵已行过典仪,却见识无多,又岂可骤然担当重任?”
景帝神色微变,却不答言,只往口中送了一筷子芥丝。
戚肇见状,复进言道:“公主的地位干系国本,在于积年累月的历练,而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况公主又有驸马相佐,若能早担大任,实在是我臣民之幸!”
景帝仍不言语,楚诵宁只好再去驳他。
“承蒙武侯看重,诵宁实在愧不敢当。但武侯如此执意,倒不免要让人对武侯生疑——”
“疑心什么?”
“自然是疑心武侯私下里收了诵宁的钱财许诺,所以才敢于担此大不韪,要为诵宁向父皇讨一副重担来担!”
“公主,你——”
薛景姮见他们二人难以开交,而景帝又只是坐怀观望之意,便有心替他们做个了结,于是起身步向殿中,向三人施礼。
“禀圣上,此事干系重大,料想戚武侯也只是见了圣上与公主共此天伦之乐,趁着佳节兴浓,有感而发,向圣上偶然一提罢!”
景帝一向对薛景姮很是满意,此时更是展颜。
“薛卿所言甚是。”
薛景姮在三道目光的簇拥下,回到了席间,乘兴又往酒罇续满了。
宴乐如旧。
席间之人,心思却都已活动起来,几乎要不能安坐,于是更添了热闹。
楚诵宁渐渐走出欢宴的中心,在角落里叮嘱了侍从几句,不知何时离开了大殿。
她循着殿后的小路往一片阴影中行去。
穿过一座月亮门时,她转头,向一侧望过去,脚下便没留意,险些踩空。
林苒樾上前跨出两步,托住了楚诵宁的肘弯。
“公主当心。”
楚诵宁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后步下台阶。
林苒樾只好跟着她向前走去。
“阿樾,昨夜你为何不肯抬起头来,与我相视?”
既然已经被她认出了,自也不必再费心掩饰。
“公主往后是要佩戴冕旒的,奴又岂可无礼相视?”
楚诵宁心中正忌着方才殿中的事,听了此话便大为不悦,一时松了手。
“你不抬头看我,便不会想我了吗?”
——纵然相隔万里,心中不曾有一刻无她。
但林苒樾不会承认。
她只会又一次划清界限。
“公主与奴,当是云泥有别。”
楚诵宁黯然,却仍道:“你与她人为奴,不若来跟随我。”
林苒樾却笑,那笑被半张脸的伤疤印记掩去了悲喜。
“公主如此狠心,竟想要奴满眼看着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
楚诵宁的心,似被撕开了一般。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又向殿中走去。
林苒樾立在原地,没有跟过去,只是偏过头,对那人渐远的背影叮嘱道:“公主,夜间风寒,出行当添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