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姮忽然而来,面色之中随着拳掌生风积聚而起的那一重凌厉的肃杀锐意还分毫未曾收起,尽皆落到了林苒樾的脸上。
林苒樾神色如旧。
她知道,薛景姮在那一次迫令自己抬头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的武学根基有所察觉,并不需要再多加试探。
而若是她有意要来伤害自己,也实在不需要借这样的机会动手。
因此,林苒樾认定,对方不过是兴起随意之举。
片刻后,薛景姮的面色逐渐缓和,手上虽松了力,却又扯过林苒樾在檐下坐了,张口欲言,一时又没能想到对方的名字,不由失笑。
“你的名字,有些难记——”
“是山中人随口起的。在祁连山的牧场中,人们都唤奴——”
林苒樾本意是对方可以唤自己小林。
然而薛景姮有自己的想法,那两个字她也并非全然记不得。
“阿樾!就唤你阿樾,好吧?”
林苒樾说不出不好。
“令君适意即可。”
薛景姮曲肘,倚在廊柱上,像是有意要与林苒樾长谈。
“你自幼便住在祁连山吗?”
林苒樾摇头。
“奴跟着马队,去过西边和北边,也曾南下到过荆楚。”
薛景姮听对方说到荆楚,似乎有些欢欣,急切问道:“你到过荆楚?是在哪些年?可曾去过巴东?”
林苒樾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奴这里受过伤,记不清了。不过巴东么,奴也去过,是为去广溪峡寻一位故人。”
“广溪峡……”
林苒樾见她若有所思,反问道:“令君也去过广溪峡么?”
“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那样深刻的高山和湍急的流水之中,会生长出这样俊秀的人,也不足为奇。
“令君的家在那里?”
薛景姮却摇头。
“我年幼时,和母亲随着流民被抓进寨子里。”
林苒樾无言,本待要问的那句令君的家人可还在世,仿佛被江水冲走了,被崖岸掩埋了。
北卫开国之后,与南燕之间的那一场祸乱,不知道曾教多少人流离失所。
连她自己,也是时势的孤儿。
林苒樾侧转头,向薛景姮的脸上望去。
平昔与人酬酢时的风流容与半分不见,眉目神韵恰似山川隐于寒雾,在往事之中微微凝滞住。
——她的心中,亦藏着一个人么?
薛景姮在对方注视之下回神,问:“你在看什么?”
林苒樾由衷叹道:“令君的相貌,真是俊秀无双。”
薛景姮反问:“你虽然初来京城,难道之前就从未听人说过,前任钧台令是如何神秀特异?”
林苒樾低了头,“奴出身山野,孤陋寡闻。”
廊下铺设的地砖上,每隔一块便刻有兰花与莲花并生的纹样,是她所熟悉的。
此时,她却一遍又一遍仔细打量着那些纹路。
薛景姮再度无言,直到抬眼望了渐止的雨,忽然出声道:“去备早饭罢。”
“是。”
林苒樾起身快步离去。
黄昏后,楚诵宁将马车安置在锦云大道北侧,自己下车穿过锦云大道,沿着街市向修玄巷中行去。
她行过一个路口时,恰遇上薛景姮自一旁的灯烛铺中走出来,见了她,便跟上来低声行礼。
“公主夜安,深夜行于街市,不知所为何事?”
“去访一位相识。”楚诵宁答过,又向她身边打量一眼,问:“薛令君也独自出来置办器具吗?”
“我带了人来。”
薛景姮一边答道,一边挥手,将取了货品从铺内出来的林苒樾招了过来。又循礼问楚诵宁:“公主独行,可有不便之处?”
“我若带她们来,却是多有不便之处。”
薛景姮听她笑言,却知晓她有为难之处。
“某虽欲同行,怎奈今夜另有相约。不过,某这名仆从却是很好,若蒙公主不弃,某请令她随公主前行。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楚诵宁对缓步而来垂首默立一旁的林苒樾注视许久,就在薛景姮以为她有心拒绝,正要收回好意时,她却又应了。
“如此,便多承令君盛情了。”
于是,薛景姮又是一笑,接过林苒樾手中的货品,对她叮嘱道:“随侍公主,当胜于随侍某。”
林苒樾并不抬头,沉声应道:“是。”
二人与薛景姮别过后,走在热闹的夜市上,却都只觉得周围半分声响也没有。
她们都想到了前夜之事。
两个人的距离曾经那样近,如今却如此说不清道不明。
楚诵宁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