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夜,天阴将雨。
接近子时了,朔关府案宗厅外,执守的巡防队长对当值的那五名巡卫安排了职责。
“巡过这遭,回来就下值吧。”
“是!”
那五名巡卫于是向四下分散而去。
队长就守在厅门外,抬头望着阴沉的夜空,考虑着今夜是仍留在府中值守,还是回自己家去。
忽然,他在草木缝隙中看到,前厅过来的门那边,闪进来一束灯火,急忙上前去察看。
他一看清了来人,不由更是大惊。
“公主殿下,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要务吩咐?”
楚诵宁扬手亮出一纸文书,温言施令道:“孤有紧急之事,要查验一卷案宗,已有吴司狱的允文在此,吴司狱此时不便前来。还望容行。”
卫队长收了允文,自无二话,亲自去取了钥匙来,打开厅门,请诵宁公主前去搜寻。
林苒樾在架前翻阅大半个时辰,才将容滟琅案发前后共三个月内的朔关府案宗查看完毕,正在疑虑些什么时,忽然听到厅门有响动传来,急忙闪身向厅内隐去。
楚诵宁亦是来察看容滟琅一案的案宗的。
她取出了那一叠文书后,原本正欲离去,视线忽又落在一旁的案宗标文上,于是仍立在原地,将一旁的案宗一一取来查阅。
林苒樾立在一重重木架之后,借着远处烛火微弱的光亮,窥视者那人隐约的面容。
她陡然回想起,幼年时,她二人在白鹭山庄的雨夜里,隔着一张书案对坐,借着同一盏烛火,各自做着自己的功课。
那个人的模样在眼前忽远忽近起来,她不得不如往常无数次一样,又一次提醒自己。
回不去了。
她闭上双眼,缓缓蹲下身来,徒留着双耳,等待着那个人离去。
楚诵宁将那些寻常民诉案宗大致阅过,略抬起头,转身向外走去。
忽然,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沿着墙边的空道往厅内转去。
林苒樾听到楚诵宁的脚步声渐渐近前来,又反身向木架另一侧转过去。
待倚到木架侧边后,她却又后悔了。
不若明明白白地去与她相见。
于是只好无奈一笑,等她过来。
楚诵宁走到了那人跟前,将手中的刀收回袖中,不待那人站起身来,便一只手扶住那人肩头之上的木架,俯身下去,将自己的脸,缓缓贴近了那人的脸。
却停在一寸有余之处,端详起那张脸来。
常人见过那张脸,几乎无不以为怪异可怖。
薛景姮是例外,薛景姮也不算寻常人。
但唯有楚诵宁一个人知道,那张为伤疤和印记所遮饰的面容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林苒樾欲起身而不能,任由楚诵宁的手抚过自己眉间那道伤痕。
那一缕熟悉的温热,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痂,穿过骨肉,渗进血脉与跳动的心,与旧事中的无限缱绻骤然交锋。
她垂眸,缄口,屏住呼吸,甚而克制住心跳,不让自己露出分毫动情的迹象,却也难以自抑地,全心全意地,念着楚诵宁。
“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听到楚诵宁问自己,原本想好的托词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的言语。
“自然是不轨之事——公主殿下要拘某刑讯么?”
楚诵宁一见了她那玩世不恭的笑意,知晓她不会与自己直言,于是亦笑道:“你如今是薛令君的仆役,孤岂能随意拘你,念她情面,也该纵你离去的。”
林苒樾闻言,原本的笑意似被楚诵宁掠去了一般。
“公主既然有心纵某,可否容某起身?”
楚诵宁却不动。
“孤纵你离去已是宽怀,怎么你竟然还有许多苛求?”
林苒樾动了动嘴唇,却是一笑,又道一声“得罪”,便抬手抓住楚诵宁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楚诵宁背后,揽着她转身过去的同时,自己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怀中的人仍是熟悉的轮廓,但似乎比三年前清瘦了些,心下动了动,却未发一言。
二人默立片刻后,林苒樾才松开了手,低声道:“但请公主先行。”
楚诵宁略拂了拂衣袖,沿着来时路,向厅外走去。
到了厅门口,唤人来又将门锁好后,才故意高声道:“要落雨了,你们也都早些回去罢。”
林苒樾立在角落里,转头向那声音传来之处望去,若有所思,似有所应。
“去哪里了,不懂得看天带伞么?”
薛景姮原本已经歇下了,听到林苒樾进屋的响动,又起身出来察看,见她淋了雨,不由数落道。
林苒樾快到钧台苑时,天方落雨,不过雨点有些猛,
“无妨,只是淋了外衣。”
薛景姮看她神色似乎有些低落,有些不忍道:“去用热水清洗一番,免得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