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姮面色仍如寒冰,却又带上笑意,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榻边,略低了头,对着那张斑驳的脸,温言道:“我怎么舍得你去!”
林苒樾坐在榻上,望向内殿中,思绪如海浪奔腾。
难道薛景姮也有意要——她不愿想,只觉得周身仍留着一遭寒意,自己久久地无法逃脱。
到八月二十日,案犯虞元凊拘满三个月,当案案宗便须呈递嘉墀苑。
苑中再于三日之内,择定担任主阅的三位待诏,到第五日时,由他们会同审阅完毕,即行下发。
如此,京中之案,一日之间,便有了定论。
二十三日晚,冯敦晔从嘉墀苑下值后,回到府中,用过宵夜,又去了书房。
他还有一些公文要拟。
屏退了随从,他如常关好房门,向内室转去,越过一架屏风时,他忽然感到书房中有些不对劲。
不过他是长年读书的人,不信一些闲谈杂话,于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点上烛火,才发现书案后的暗影中有个人。
书房是极其重要的所在,外面有重重守卫一刻不停地值守,此时竟然进了个人。
大惊之下,他不由张口欲呼时,那人却先出声了。
“冯待诏,悄声些。”
这声音似乎有一丝耳熟。
冯敦晔张眼仔细去打量那人,才看清对方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他心下惶惧不已,却仍壮起胆来,颤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答话,却抬手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带了一道伤疤的脸。
“你是人是鬼!”
冯敦晔见了那人形容,一边惊呼,一边抬脚就要向后仰去。
那人却举步越过书案,瞬间来到他的面前,攫了他向前伏到书案上。
“本无意惊扰待诏,我是人是鬼并不重要。唯有一事,想请待诏相助——”
冯敦晔听她声气还算和缓,恐惧减了七八分,问道:“什……什么事?”
那人见他有礼,似是更为和悦了,与他吩咐道:“待诏明日将要担任主阅吧,届时将案宗驳回即可——此事不难吧?”
“不难……那命案决议有理,还需阁下给个驳回的缘由……”
那人皱了眉,手上亦用了力,却将难题推回给他。
“两年前城南的命案,是以何种缘由驳回的,冯待诏不会已经忘了吧?”
冯敦晔听她声气骤然冷冽,急忙回复道:“记得!记得!”
那人这才放开了他。
他心思转了转,小心问道:“只有我一人驳回,只怕无效……”
那人当即应道:“我知道,你只管你自己就好!”
“是是是!”冯敦晔急忙应了,又来小心探问:“不知阁下从何处……”
那人却戴上面具,转身向外而去。
冯敦晔趋身前探,听得那人似乎在门外飞身跃上了屋顶,才上前又掩起房门,抹了把汗,一阵后怕。
林苒樾已向薛景姮告了假,夜间要去应局,不再回府。
她独自向承明坊中的居所行去,到了门口,却发现门内上了锁。
这里的钥匙只有两个人有——她心下一动,轻身跃进院内。
卧房之内,还亮着一点灯火,她轻身走到门外,却不推门,摘下面具,侧耳伏在门上听着室内的动静。
屋里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自椅子上起身,从桌边缓步走到门后,注视着门外的人落在门上的暗影。
她的声息,在她耳中。
她的形影,在她眼里。
楚诵宁终于移开了门闩。
凌竞寻侧着脸,将心肺之间的一股寒气生生忍下,转过脸去时,面色还略有些苍白,映得那笑意更浅了。
“公主深夜驾临寒舍,有何吩咐?”
楚诵宁见她面色不佳,本待关切一二,遭她询问,却忽然说不出话,只好闪过身令她进屋。
凌竞寻到桌边坐了,自己斟上水,饮过一口,才复问道:“公主今夜要歇在此处吗?”
她独自来这里歇宿,若被人知晓,实有太多隐患。
楚诵宁听了,却认作逐客之意。
“你若要歇,我自离去。”
“不必了,侧间已收拾过了,某自去那里歇下。”
凌竞寻略低着头,却清清楚楚将那人的形容尽收眼底。
她心下温热,却只觉再多留无益,于是执了自己用过的那只杯盏,向侧间去了。
待掩上侧间的房门,从角落里提了燎炉出来点上,在一旁坐下,她才将手抚在衣襟上,低声轻咳起来。
她皱了眉,极其厌倦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