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言所说不差,然而楚诵宁仍旧不言语。
江凛言随她默然片刻,才又低声叹道:“你母亲去得早,你父亲虽然予你荣宠,却也未见得能有几分用心。不过既然他将你托付给我,我便不得不多说这两句闲话。你也是势力孤微,又能拉拢到什么人?若连这身边人都拒于千里之外,往后的路,又要如何走呢?”
楚诵宁亦曾想过,自己如今虽是公主,然而往后,倘诸事顺利,或许还可以登临至尊,但若有半分枝节错生,便不免身陷于虎狼环伺的境地,那时,这公主之尊,不过成了一道催命符而已。
她明白。
她并非不愿意去争取,去踏出一条通往云霄的路,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身边永远不会再有那个人,所有无限昂扬的心事,转瞬便如云雨倾覆而尽,一颗心宛若海底之石,丧失了浮沉之志。
可当那一道长长的伤疤映入她的眼中,刻到她的心上时,她却又不甘于再沉堕了。
无论用什么办法,她都要让那个沉埋的名姓重见天日。
自己的心意微不足道,违背一次又有何妨?恩师的教导毕竟无害,她终是无由再多抗拒。
“恩师所言,诵宁谨记于心。”
江凛言送了她离去,目光落在窗棂上,沉默良久,才从屉中取出一封密信。
那是武侯戚肇的亲笔。
林苒樾倚在街角的廊柱下,远远看到楚诵宁从修玄巷内行来,起身快步跟了过去。
到了楚诵宁身后,在一侧随她缓步而行。
她耳力甚佳,闻得楚诵宁声息轻快,便知其已有所得。然而俯首之时察其步履,又猜度到,她心中正有一件难为之事。
于是她自己的心,亦不由随之沉了又沉。
片刻后,终是不忍,略抬起头,轻声问道:“公主,可曾如愿?”
楚诵宁停下脚步,侧身顾视,撞上林兆空满面关切之意。
她自踏出江凛言的家门起,便开始想到,如何与俞业臻商论那件事。
所谓“如愿”二字,远远难及。
她回转身继续前行,自觉未曾将心中所虑表露于面色之上。
“大致如愿。”
林苒樾听她答过,却愈加不忍,再问道:“公主可为案宗呈递之事烦忧?”
而后不待楚诵宁回答,又道:“若只是为此事,公主自可宽心,直须令公文呈递,待其缓圆即可。”
楚诵宁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骤然感到无限的安心。
她纵然不知道那个人凭借如今的境况将要如何去平复这一场风波,也会因那个人的一句话而定下心神。
但想到七夕之夜的决绝之辞,她却不明白阿樾缘何又来帮自己。
“阿樾,你为何——”
林苒樾却不愿解释自己为何与她同心于此事,反而只言明自己的理由。
“某与案犯,亦属相识。”
“原来如此——”
楚诵宁略微垂眸,正要说些什么时,又遇到赴约归来在铺前等候的薛景姮。
“公主,此人可还当用?”
薛景姮上前揖礼过后,核问起林苒樾的行程。
“此人很好,不知令君从何处寻得此人,我身边也正缺少这样一位从人,倘若令君肯割爱——”
林苒樾听着楚诵宁笑言,心中不由忽然有些不安。
她并非不想在她身边,却不愿如此到她身边。
她亦不知薛景姮是否会为了顺承楚诵宁的心意,将自己安置到她的身边去。
于是小心地觑着薛景姮,听她笑着答复楚诵宁。
“公主说笑了。此人自祁连山而来,到钧台苑中,为远亲做工抵债的。并非某不肯相让,实在是遍寻阖府上下,某也唯觉她一人合眼缘。她到某身边虽不过才几日,却已教某觉得离不开她了——”
如此也好。
林苒樾听薛景姮说完,只好在心中对自己默念。
连楚诵宁往来的笑言,也变得别有深意起来。
“那我又岂可夺人所爱?令君只当我说笑罢了!”
薛景姮忙又致谢道:“公主宽怀。某自请护卫公主回府。”
“阿樾,与我说实话,你想不想去公主身边从事?”
送了楚诵宁回府,二人回到钧台苑中,整理过后,薛景姮坐在次殿中的椅子上,望着已到了榻上的林苒樾,忽然问道。
林苒樾抬头与之对视,却只望见她一贯不加伪饰的神色。
“令君,奴既进了钧台苑,便打算一心追随令君。倘若令君定要相弃,奴也只好令择它路。”
薛景姮神色未改,却转而又笑问:“若是,我令你到公主府中,为我行窥探之事呢?”
林苒樾闻言,全身有一瞬的木然,如同当年独自卧在雪地中,被荒原夜间彻骨的寒风一遍又一遍扫过了一般。
她却未加迟疑,当即答道:“奴心智驽钝,只怕做不成那样的事。”
“可是你前番说过,只要我令你去做——”
“令君,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奴便会害了令君。”
林苒樾解释过后,察觉薛景姮面色已骤然冷下来,又缓了声色,退了半步。
“倘若令君定有此意,奴唯当万分谨慎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