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过对方言语中若有似无的试探之意,便可当作闲话叙来。
“以奴的相貌,只堪作杂役而已。”
“这些事,是你在山中所知?”
林苒樾摇头,答道:“奴得闲在坊间起坐时,听那些有年岁的人说的。”
“你在坊间也有居所吗?我有时也想去坊间小住——”
薛景姮忽而满面欢欣之状,林苒樾略识她意,无奈一笑。
“前些时候,奴在清乐坊置了一处民居,说来令君也曾去过那里——”
薛景姮虽然也为了公事常在民居中走动,却是瞬间知晓了她所说之地。
“我听说容滟琅被配往武陵了,想来那虞姑娘定是不忍心教她独自前往,舍了家当,随之而去。”
“令君宽怀。若令君不弃,闲时自可前来落榻。”
“好——”薛景姮欢喜之余,骤然转头,却见林苒樾正若有所思,亦不由轻叹一声,方问道:“阿樾,若我要去边地巡防,你愿意随我前去吗?”
“令君吩咐,奴岂有不从之理?但不知令君想要离京,可曾得了旨许?”
当朝武职,未获上官旨许,不可擅离属地。薛景姮官居武职之首,若要出巡,自当表奏天子。
“我明日便朝奏,幽并之地,防务有所疏漏,恐生祸乱,请旨亲去巡防。”
待薛景姮说完,良久,林苒樾方才又应了四字:“幽并之地。”
旋而,却复道:“令君当知,那是何人的封地。”
“诵宁公主。”
“她每逢年节,以应山镇为据,收拢军民之心,俨然以封地之主自居,更已曾表明前往封地留守之意。”
“此事,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
林兆空失笑,却又问道:“圣上又是何意?”
薛景姮却听得她失笑之言中暗含的一丝嘲讽之意直如利刃刺入天家父女骨肉血亲之隙,恍如昼夜殚心护卫的明珠不知何时暗自生出了裂痕。
“你的意思是,圣上对于诵宁公主,已有嫌忌之心?”
“奴不知,更不敢妄言。”
林苒樾此时神色,却如言辞一般,除却恭顺无违,别无它意。
“阿樾,你出此犯上之语,竟无半分惶恐么?”
“奴之生死荣辱,皆赖于令君护佑,惶恐之意,却是不敢妄生。但若令君教奴缄口,奴自是再无此话。”
薛景姮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对方的神意之中。
——天家威严,在她心中,难道就是如此无足轻重么?
林苒樾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抬眼迎上她的视线。
“令君忠于职守,心怀天下,却忘了奴只是令君殿前的一介奴仆?”
亦忘了,自己虽然身居要职,却也不过是天子明堂之臣,君王巡狩之刃?
“我——”
薛景姮虽然于今已在高位,却不曾忘记自己出身于荆湘到巴蜀的数万流民之中,逢时与运并相兼顾才得以至此,因此并不以她人之主自居。
是以,林苒樾于她而言,只是一名照应自己起居的同行之人而已,并无尊卑之分。
“纵使圣上与公主有隙,他难道忍见祸乱横生于野,百姓罹难?”
林苒樾并不回答,反问道:“令君自认,君心可测几分?”
薛景姮以举试拔擢,在任即居于尊荣显要之位,得蒙器重,只以履职尽责为务,未曾忧心于宠辱进退。
自然,她也未曾着意于君心测度之道,此时,却在林苒樾一字一句之中,一分一寸揭开了掩饰暗夜的帷幕。
“当今圣上即位以来,于它事无有多论,唯有于今,武职不可擅离属地一例,可是他金口玉言。”
“他便如此防备天下之兵?”
薛景姮无从置信,林苒樾却不容她置疑。
“令君官居武职之要,既可谓帝王心腹,亦可成为帝王心腹之患——”
薛景姮年轻意盛,并不以“心腹之患”之名为忧,只是明白了林苒樾在提醒自己,职务主张宜应有度。
“可是,此事我却不能坐视不管。”
林苒樾已为她想好了托辞。
“奴随令君前往东郊挼云殿礼封那日,曾闻令君属官前往应山镇出行未归,不知至今如何?”
“将及三月,尚未归来。”
“令君不若以此为由?不过,此事不宜上表或当朝奏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