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竞寻原意不过是要探听段瑕夜对俞业臻如何看待,未曾想对方竟挑明如此一段内情。
虽自知世事往往出人所料,她却难辨此时心中况味。
那又是什么人呢,有何图谋——她知道么?
然而千头万绪翻覆,开口也不过四个字,若幽井微澜。
“冒名顶替——”
尔后观段瑕夜不应,且并无失声误言之意,于是知其有意相告而止于此,便不复问,只叹:“此人竟能瞒天过海,真可谓神通广大。”
然而,对方似无寻究之意,却令段瑕夜心中好奇,坐守阳翟的钧台令,与这位圣眷优渥的亡国质子交情如何。
她的线报周密,自然知道,薛景姮心思玲珑周全,人情往来顺畅如流,但她少时为楚绥彻筹谋通融多年,调理诸多矛盾纠纷,自不免要与一众吏员往来,更深知人情交涉多为时势所需,未必出于真心。因此,纵然听线报所述薛景姮和许多人往来密切,她也并未曾断然其对何人有垂慕之意。
今其左右主动登门,恰便由她借机询问,也不谓失礼。
此人虽然善于借机辩之锋曲解她人言辞,但多数时候只是为了回避。大约因有所求,其所言之情,或许虚实参半,所言之事,却是多可凭信。
“素闻薛令君畅达广交,难道果真不知其事?”
凌竞寻此时方知俞业臻是冒名顶替,更未曾想过薛景姮对此是否已有所知,因此唯有据实而答。
“在下不知。”
这答语虽然不能为段瑕夜解惑,却是实足诚恳,令她失笑。而她又似乎有意于某事发端,复问起一些旧时因果。
“方才听足下之意,似乎与钧台令亲随未久,不知又对北凉故事所知如何?”
凌竞寻不知对方因何言及此事,亦无非据实而言。
“北凉国主少时曾与卫景帝楚绥安有隙,观楚氏兴盛而忧患日切,自卫景帝继位以来,更是昼夜惶惶难安,为免遭族灭之祸,六年前遣其第三子俞业臻为质于北卫。景帝却怀仁者之心,赐其逸居于雍州,似有修好之意,可惜――”
凌竞寻对于之后的事无从回忆,更不知世人见闻中的那一段变故是何形容,又唯恐言语有所疏漏,因此苦于措辞。
段瑕夜不知其故,也并不想听对方为之后那场闹剧多费口舌,于是主动开口,想要大略带过。
“三年前雍州一役,武侯戚肇率部得胜返都,不知何故逡巡于玉关之西,其属将竟在彼时因一句戏言潜袭北凉之都武卫,致使北凉四百余年煌煌盛世一夕终止,满城皇亲世家文武吏员惨遭屠灭。”
一语未毕,忽觉拨弄炉火的灵儿侧首望着自己,便相顾笑问道:“那年的事,你也记得吗?”
郁忱欢摇头。
翻阅宗文尽览前事,是她后来所为,在当年事发之际,她却是未曾留意的。
那年冬月之末,正是她被段瑕夜自广溪峡搭救,跋山涉水带回太行山之时。
“奴只听人说过,之前那一战名为雍州之役,但并非发生在雍州,而是因为北卫于雍州集军出发。且此战虽胜,于北卫而言,却可谓黄鸟之殇。”
世事如烟海浩繁,人百其身之辈,古来多出其人,令世人叹惋良多。但对郁忱欢而言,又不足为道――她心之所系,情之所切,惟有那一个人而已。
凌竞寻知其所指,却不以为然,只是,彼时至今毫无音讯的钧台令亲随,仍是她心中一道难以平复的疤痕。
“损兵折将,亦如胜败,不过是兵家常事,又何足惜!”
郁忱欢听得对方意见相左,便至此缄口不言。
段瑕夜虽有辩驳之意,但因顾虑对方或许会再借此牵扯到自己对北卫有所顾念,实在麻烦。
“足下与前任钧台令年貌相当,且又身手不凡,难道竟无半分同理关切之意——况足下亲随于今任钧台令之侧,于兹故园,念及旧时同袍,又当是何等心境!”
凌竞寻无以应,又以之为不足道之事,便想就此
“盟主仁者之怀,令在下深为感佩。只是前事因果迷离,她人所见可怜可惜之人,定然也有不足称道之处,或许并不值得顾念。至于前车之鉴,兔狐之悲,令君心中当自有论断,在下却无擅自揣测之理。恰若,在下闻盟主‘冒名顶替’之言,也不宜考证令君是否知晓,是否对在下有所隐瞒。毕竟在下不过一介仆从,只好奉命行事而已,盟主以为如何?”
段瑕夜不答。
她所见者,此人与薛景姮动如形影之密,所闻者,或如薛景姮纵情声色,或如此人所谓主仆分明。
她的目光闪烁不定,扫过对方面容之际,才忽然落下来。
此人对于薛景姮,尚且有所隐瞒,或许果真有不便说明的因由。
她不愿多问,于是又续其前番所言之事。
“听足下所言奉命行事,某却想到当年北凉国灭之时,京洛之间的一段传言,说戚肇属将行事本为受戚肇暗中指使,而戚肇亦是奉命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