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圣旨传到墨川,谁都知道这是陷阱,却不能直接拒绝。那怎么办呢,简单,装病就行。文彦卿把朝廷的使臣领到唐阅病榻前,声泪俱下道:“大人,将军这个样子,如何入京受赏?”
床上之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不省人事,看上去确实病得很重。但来使没一点同情心,冷冷说道:“以将军之体,小小风寒定不足惧,修养好了再入京不迟。”
文彦卿摇摇头,面露忧色:“唉——那恐怕需要些时日了。”
来使笑起来:“常人感染风寒最多不过一月,将军大人身强体健,应该不需这么久吧!”
文彦卿跟着一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可就说不准了。”
来使道:“无妨,我受陛下重托,务必迎将军入京。既然将军还需要养病,我也没来过墨川,就在这里赏几日的景,等将军病好了,再迎将军入京不迟。”
于是乎,朝廷的使团就在墨川住下了,每日必来唐阅病榻前问候。他们此举,乃是要逼唐阅装不下去。
唐阅要装病,必定并不可能蹦起来处理墨川要务。可他要不起来,墨川又是群龙无首。
幸好唐阅这边还有个菩云子,擅易容之术,还是个女子,身材娇小,扮唐阅起来,颇有些形销骨立,不久于人世之感。
但菩云子自己也挺忙的,应付完朝廷使臣,又要扮成魏长庚,在众人面前晃悠,与一帮兄弟喝酒划拳。晚上才是她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魏夫人——菩云子。
清早起来,魏夫人还要和贴身丫鬟在院子里散两圈步,展现一下贤良淑德风范儿。步一散完,贴身丫鬟退下,她要休息,顺便去顶唐阅的班。
攸乐作为唐阅手下的亲卫,一天看着她在三个地方来回打转,不禁感叹了句:“你也是挺不容易的。”
菩云子忙着切换人设,回攸乐一个笑容,往床上一趟一挺,变成了重疾缠身的唐将军。
朝廷使臣过来,他咳嗽得正厉害,喉咙似一个风箱,又像疾风骤雨里没关严的窗户,呼一口气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咳。看到使臣来了,又激动得直掉眼泪,颤抖着双手想要爬起来,结果差点摔下床,幸得被一旁的攸乐扶住。
他这样子,攸乐差点就当真了,更别提那帮使臣。个个都摆着手:“将军不用起来了,好好休息。”
唐阅虚弱无比,却格外较真:“那怎么能行,诸位奉陛下御旨,乃是代表陛下。唐某身为臣子,岂能对陛下不敬!”
说完,非要翻身下来行个礼。攸乐劝阻不了,便瞪住一帮使臣,义愤填膺道:“将军病重如此,你们非要来打搅。倘若今日将军有个好歹,你们别想活着离开墨川!”
使臣们一听,赶紧找借口溜走了。
在墨川和朝廷僵持的同时,南宫也快到昌原。大皇子慕容彻早探得他离京的消息,还以为他是奔着昌原来的。到底是客,需招待一番。
戚老爷作为昌原的官,肯定是要赴宴的,于是消息传到戚府来,府里掀起新一轮的八卦。
其中信息来源,便是戚老爷的贴身小厮长贵。长贵说,这次来的人是朝廷的丞相大人,可见有多么重视咱们昌原这位皇子爷。
众人一听,忽然觉得昌原固若金汤了。那可是朝廷,和朝廷一伙了,谁还敢打我们昌原。
裴依寻不置可否,却不愿破坏大家的好心情,默默退出了这场八卦。她想起近几日没见过阿秀了,便打算过去看看。
阿秀本是和她一起选入戚府的绣娘,奈何家中缺钱,不得已去给戚老爷生孩子。
裴依寻每每想到阿秀,总想起前世里,去乡下奶奶家玩时,在猪圈里看见的那头母猪。它每日就瘫着大肚子躺在猪圈里,极少哼一声,寻常的猪只能吃红薯叶子混一碗玉米面,而它却能吃纯的玉米面。
奶奶说,那头母猪有崽了,要吃好点。
如今阿秀也吃的好。才是秋天,戚夫人说天凉了,怕出去感染风寒。于是阿秀天天待在屋子里,不知在做什么。总之每次裴依寻来见她时,她都很高兴,一路小跑着来迎接。
这时她身后戚夫人指派的丫鬟必定要提醒一两句,久而久之,她变成了坐在位子上,满目欣喜地望着裴依寻。
裴依寻每次去看她,晚上都会做一个梦。那些梦很模糊,但裴依寻知道,那都是同一个梦。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屋里的阿秀慌忙往裙下藏东西,见是裴依寻又松一口,笑道:“依寻,你来了。”
裴依寻瞥到一角深红的绸布:“翠珠去夫人那儿听吩咐了,还要一会儿才能过来。”
翠珠便是戚夫人指给阿秀的丫鬟,负责照顾阿秀生活起居。
听到这儿,阿秀才慢慢把衣裙遮住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件小衣服,料子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她反复望着未绣完的衣服,目光柔情款款,一时含着少女的娇羞,一时又充满着慈爱,缓缓说道:
“老爷听说我无聊,又听说我爱女红,便特意送我一匹大皇子赏赐的锦缎,让我自己绣些喜欢的东西。我想起秋过了便是冬,便想给夏生绣一件袄子。”
裴依寻听出她话中对戚老爷的依恋,心一沉,神色跟着犹豫起来。戚老爷年近半百,头上却无一根白发,时刻昂首挺胸,走起路来大步生风,活脱脱一个威风堂堂的上位者形象。
戚老爷于阿秀,无异于神。神若垂怜人,人如何不动心。但神是没有心的,戚老爷不是神,也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