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眼底划过一丝忧愁,放下衣服轻叹:“小孩子长得快,也不知夏生长多大了。”
裴依寻笑了笑,坐到她对面,一手搭在她手背上:“那就做大一点儿,夏生大了还能穿。”
阿秀眉眼一亮,又拿起衣服开始缝线,同时说道:“也是,等我做好了,依寻,你帮我送一趟好不?”
“好!”裴依寻点点头,神色犹豫间,心里那番提醒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她不知道阿秀会不会听,万一被戚老爷知道,自己的工作就保不住了。更有可能,还会连累秦秋,到时候他们两家人都活不下去。她的善良很少,能力微弱,只能顾及到自己。
几天过去,阿秀将新衣交给裴依寻,拜托她送给夏生。正巧府上无事,裴依寻就提着包袱出去了。
街上还那样子,衣食无忧者踱步来去,饥寒交迫者蜷缩在墙角。裴依寻还想回家看看曈曈,不禁加快步伐。正当她转过街角,余光里的一个乞儿忽然引起她注意。
她骤然停步,身影停顿片刻,才缓缓转身仔细盯着墙角的乞儿,良久后试探一声:“刘大哥?”
乞丐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整个人缩在又脏又旧的衣服里,对她的话毫无反应。裴依寻却不气馁,又俯身说道:“是我呀,裴娘子。”
墙角蜷缩的身影微微一颤,两只干枯的黑手分开乱发,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珠子。那对眼珠子在眼眶里滚动许久才定在裴依寻身上,声音激动而嘶哑:“裴娘子!”
裴依寻不由得咧嘴一笑,:“诶!是我!”继而又满目心疼,着急问:“刘大哥,你怎么这副样子了?”
当年她带着儿女与刘守信一家结伴来昌原,结果刘夫人半路难产去世,只有刘守信与女儿到达昌原。
裴依寻想到这儿,望望他四周,又问:“刘大哥,阿娴呢?”
岂料乞丐听到这话,竟嘴巴一张,马上大哭起来。那声音粗哑浑浊,像是北风吹过粗狂荒芜的大地,又难听,又悲凉。
裴依寻顿时揪起心肠,眼前逐渐模糊。她揉揉眼睛,却揩下来几滴眼泪。乞丐哭够了,才和裴依寻说起一切原委。
当初两家分别,刘守信父女带着裴依寻赠的银两进城投奔亲眷。果不其然,他那位亲戚早不在昌原了。
父女二人只得离开城里,在城外一处废弃的茅舍住下来,向四周开垦荒地,打算来年种些瓜果蔬菜。然而种子还没买来,官府的人先来了,骂骂咧咧说刘守信占了官府的地,要赔偿官府的损失。又说刘守信挖了这么大块地,还没交税,赶紧补上。
说来说去就一句,要收钱。
刘守信恳求官差们宽限一段时间,然而官差们根本懒得听,见刘守信不掏银子,便动手抢。旁边就是哭泣不止的刘娴,官差却一点都不肯可怜这对落难的父女。
推搡间,破茅屋塌了一半,刘守信脑袋破了条口子,胸口中一拳,躺地上怎么都起不来,银子也被抢走完了。
他在板床上躺了三日,痛得日日夜夜都在呻吟。刘娴听得心疼,想去城里给父亲找个大夫。然而还没进城,就撞上一帮富家弟子去郊外踏青。
公子们纵马疾驰,丝毫没看见路边行走的小刘娴。也不是没看见,而是根本没必要留意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马蹄如影,小刘娴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就被撞飞出去。富家公子们笑声爽朗,纵马疾驰而去。草丛里的孩子看着湛蓝的天空,殷红的血在乌发间扩散。
刘守信等到下午,灿烂的霞光照亮阴冷潮湿的破茅屋。他心里越发担忧,挣扎爬起身,拿起席子边的木棍,一瘸一拐走出屋子,沿途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阿娴!阿娴......”
几十声后,路边草丛里响起一声微弱的呻吟。刘守信神色一慌,连忙丢掉棍子,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扒开草丛,终于发现了忘归家的女儿。
小刘娴紧紧抓着父亲的手,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气,眸中盛满不舍与悲伤:“爹,我不想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啊......”
然而她还是死了,就死在最爱她的父亲怀中。
那一瞬间,刘守信感觉天都塌了,心里所有的信念与希望化为乌有。太阳落下,世界又冷又暗。他抱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自己也随着女儿死去了,余下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次日太阳升起,城里多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乞丐。
而今乞丐就趴在裴依寻脚边,捶地哭喊:“阿娴,我对不你娘,对不起你呀......”
裴依寻听得伤心不已,忙说着:“刘大哥,我这就去叫人来接你。”可等她带着人过来,墙角的乞丐早已不知所踪。
“不可能呀!他刚才还在这儿的!”裴依寻一脸的不可置信。
跟她来的人是秦秋的第二任丈夫——齐浩白。齐浩白倒是没有怀疑裴依寻的话,凝神望望四周,回眸说道:“裴娘子,我看这样吧。他身上有伤走不了多远,我留下来找找,你先去忙你自己的。有没有信,我都让秦秋告诉你一声。”
裴依寻默默瞥一眼手中还未送出去的包袱,只能同意齐浩白的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