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是可以被皇帝接见的角色,但沾了灵玉的光,他可以站在前排,甚至比他爹离皇帝还近。
刚才对面离开时,他还朝他爹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可惜看到的是他爹的一脸嫌弃,还有被风沙迷了的眼。
对于灵玉始终淡然、所有的表情动作都仪式化套路化的表现,他十分佩服,就好像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合。
“多在宫里住几年。”灵玉答。
“可这只是陛下,还有其他人,文武百官,各种王公贵族,他们拥着陛下一起来,我爹还在里面,还有你爹……你怎么能够不激动?我们这是衣锦还乡了吧?终于能够在这些傲慢的大家主面前扬眉吐气了吧?”说着,他还将重挺了挺,拍了拍胸口的铠甲。
“其他人?大朝会上的萝卜白菜。”
“什么?”韩曜眼神中满是疑惑。
“等你以后就懂了。”灵玉随口应答,并且转移话题,“每个人都该有资格入城接受百姓的欢呼,但只有一部分人可以;就像每个人都应该活下来,但只有回来的这些人活着。”
“你又在说什么废话。”
“我说,每个人都是萝卜白菜,包括我自己。”
这是崔虎人生中第二次享受这样的荣耀时刻。
进城的士兵队伍缓缓行进,马蹄声、铠甲碰撞声与周围百姓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们的铠甲上,也洒在周围百姓喜气洋洋的笑脸上,金色的寒光与灿烂的笑容交相辉映。
沿途的百姓们都是早早聚集在道路两旁,不断呼喝着,赠与一些酒水吃食。
孩子最是闹腾,尤其是那些街上厮混惯了的半大孩子,在人群中到处穿梭着,兴奋地指着士兵铠甲上的各种痕迹,甚至还有胆子大的敢上去摸。
“诶?你看那个!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一位婆婆?”
“你看错了吧?应该只有华三姑娘是修士,才能战场杀敌,怎么可能有年长……”
崔虎闻声,向那两个孩子露出了凶悍的笑容,吓得他们立刻噤声,仿佛全身都僵硬住,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踪影,他们瘫软下来,大口喘气,心中一阵后怕。
没有人能对这种热情欢呼无动于衷,没有人。
灵玉骑在马上,接受的是声音最大的欢呼。京城里认识她的人属实是不少,加之她在战场上的事迹又被添油加醋地编排,街头巷尾都在传,让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喝彩。
这是一种怎样的群体情绪呢?
对于他们保卫疆土和百姓的感激?也许有识之士会有一些,但在边境发生的事,距离太远,时间太短,多数人根本没有这种感情,好像只是遥远的地方出了点儿什么乱子,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北方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知道打仗了,赢了。
所以享受胜利,与有荣焉?
应该是,但也不完全是,其中夹杂的更多还是宛如过节一般的欢喜,借着机会热闹热闹,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生活中解脱出来,见证一场盛大的仪式。
灵玉,还有安瑞,向来是那种越热闹越孤独的人,就算她可能参与其中,也对一切有着强烈的隔膜,人越多,抗拒感就越强烈。
而灵玉此刻,有难么一点,与他们完全融为一体。
她是大街这一段的中心,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
人山人海中,她被各种强烈的情绪所包裹住,心渐渐融化,与周围融为一体。
她一直觉得,纵使是足够的盛大与恢弘,也难以对抗她人生的虚无,因为她是那种就算当了皇帝也不会满足的人,但在这一刻,她有些知道满足、满溢是什么感觉。
她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和所有人一起,构成了“人群”,她是人群中的一个,和他们有着相似的情绪。
她渐渐有些听不清众人在说些什么,只知道韩曜好像是在拉着几个想听故事的一起走,一边走一边讲,好像还有人在啃着周围人递上来的鸭腿,连声道这家的鸭腿美味,还有人在恼怒有人扯他身上的甲……
然后她如福至心灵一般,合上了眼,封住了耳,堵住了鼻,闭上了嘴,剥离了皮肤,封绝了一切感知,任由自己的精神于此间遨游,感受着每一个人的情绪,与他们共同欢呼、跳跃。
玉中的书灵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犹豫一番后还是耗费了大量的灵气向外探出神识:
“天道在上!你怎么神魂离体了!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