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世子。”
谢织心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郑重其事地在顾云舟跟前行过礼,起身时她甚至不敢抬眸看顾云舟的眼睛,要知道,倘若替嫁之事败露,可是欺君之大罪,便是谢家也逃不过天子罪责,遑论她一弱女子。
顾云舟攥紧她手腕,冷哼一声:“方才母妃还问起你的行踪,难怪我在房中寻你不得,原来是院中有乾坤,缠住了世子妃的脚。”
谢织心的腕上一阵酸痛,细长的柳眉不自觉蹙起:“世子说什么,妾不明白。”
顾云舟面色沉暗如夜:“还装傻?陆淮倒也胆大包天,前脚才眼巴巴跪到我王府跟前投诚,后脚就敢觊觎王府中人,我看他是活够了!”
谢织心心间一凛,可她很快冷静下来,顾云舟虽恼怒,可字字句句皆意指她与陆淮之干系,关乎谢家生死之事则只字未提。
如此瞧来,顾云舟应是还未知晓谢氏换女出嫁的真相,这般怒气,不过是误会她与陆淮暗通款曲、情丝难断罢了。
莫须有的事情,谢织心既不心虚,自有法子解释清楚。
谢织心尚且自由的右手搭上了顾云舟的手,柔软的指腹蹭了蹭他白玉般的手指:“世子莫非是误会了,妾和陆大人在院中偶然遇见,浅浅一叙而已,世子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顾云舟面色仍冷:“浅浅一叙,我怎么记得,世子妃与陆大人并不熟识,谢家和陆家也相交无多,有何可叙?”
他漆黑的眸子如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晦暗阴冷。
谢织心被他盯得心尖发颤,强自微笑道:“世子不知,谢家和陆家虽说交情浅,可陆家尚在京中时,两家人比邻而居,逢年过节总有来往的时候,妾年少时和陆大人自然也有些浅薄交情,如今在这处遇见了,总不好避而不见。”
顾云舟沉默凝视她片刻,手上力气倏然一重,谢织心脚下一踉跄,脑袋猛然砸到他怀里,鬓边的翡翠蝴蝶双股钗一坠,正正落到了顾云舟的掌心中央。
谢织心的半边头发散落下来,乌黑的发丝浓密如瀑,散发着桂花油的淡淡馨香。
顾云舟一顿,质问的话语顿时停滞在唇边。
可他实在是在意谢织心在陆淮面前说得那句肺腑之语,何谓不重要?难道他在谢织心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谢织心忙乱地抬手理了理头发,可顾云舟仍死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大有再不松手的架势,她单手难行、独木难支,只得泄气般扁了扁嘴:“世子若是生气妾与陆家大人私会,妾保证,日后见着陆家人必定躲出三里地区。可世子若是误会妾身红杏出墙,才这副小气模样,妾便当真要生气了。妾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陆大人不想活,妾还想多活几年呢。”
“对,你脑子里也就只想着好好活了。”
顾云舟斜睨她一眼,轻嗤道,放松了掌间力度。
谢织心不明所以地瞧了他一眼,不理解他在阴阳怪气些什么。还好顾云舟及时松手,环绕在手腕上的炙热与束缚尽数散去,她总算能盘起来头顶上乱糟糟的发丝,不然,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明日可该怎么见人。
下人们倒还好,左右不敢在她跟前嚼舌根,眼不见为净,可要是碰上了敬王妃和郑夫人,还不定怎么指摘呢。
谢织心按照寻常桃心髻的盘发,把散下的两股头发绕到了余下的发间,抬手装点发钗时,却惊觉手里空空,碧玉钗流落花丛不知去向,余下一只翡翠蝴蝶钗还不声不响,安然躺在顾云舟掌中。
谢织心抬眸,央求似的望向顾云舟:“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世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妾身的同时,顺便把发钗还给妾?”
顾云舟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心,脸色稍霁。可他并未如谢织心所愿,把发钗还于她手,反而自己抬手按住谢织心流连发间的小手,发钗一绕,点入了如夜色乌黑的发间。
动作之行云流水,谢织心不由得滞了滞,不假思索问道:“世子这般熟练,莫不是偷偷学过?”
顾云舟淡道:“这动作又不难,我见你绕过那么多次头发,也该学会了。”
不知为何,他这话说出来,谢织心顿觉暖意丛生,心间生出微弱如浅草生长的躁动。
她忽而想起从前苏姨娘时时念起的一句古人诗词,“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描眉入鬓,钗环盘发,原是生活里再平常不过的景象,可便是这平淡如水的点滴,才是夫妻时日里最幸福美好的时刻。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此间细水流长已是寻常。
夜色迷蒙,悄悄罩住月亮的眼睛,云彩烟雾般散开又聚集。
谢织心一路随在顾云舟身后,符亭在一旁提着灯,回房的路上花雾弥漫,潮湿凝结成露,滴洒在花圃两侧的平坦小道上,泥土里亦增添了几分花蕊沁人心脾的淡香。
春华绿意的院子里,众人皆已散去,白日里恭贺王爷生辰的欢喜热闹不再,就连院中央的桃木也静静睡去,唯有夜色不绝。
一切平静如常。
自整理过发髻,顾云舟再没纠结于陆淮与她相会之事,谢织心讶异之余,微微放下心来,今夜想必是糊弄过去了,自不必再为此悬心不安。
直到推开房门时,她还是这样想的。
可等房门一闭,烛光一点,顾云舟当即遣散了房里的丫鬟。
谢织心心里正纳闷,丫鬟散了,谁来伺候他,谁知顾云舟坐到床边,手指一勾,把她叫到了床前。
这是何意,难道是要她来伺候?
谢织心愣愣地凝视过去,见顾云舟没有任何回应,唯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划过几分暗沉,心想,她来伺候便她来伺候吧,俗话说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平衡与和谐才是夫妻长久之道,就当是为今夜的事情服个软。
谢织心这便要俯身为他解去外袍,可顾云舟却抬手抵住了她的动作,顺势抓住了她半露出的小臂,将她拦腰抱到了腿上。
谢织心心里一紧,大半个身子跌进对方炙热的怀抱之中,柔软的腰腹与温热的掌心相贴,纠缠交错,半分离开不得。
“你这是做什么?”谢织心脸颊飞红,手掌抵在他胸口处,一个劲儿地把人往外推。
可顾云舟只是面不改色地握紧了她的腰肢,迫使两人的距离近乎发指。
温热的气息的扑洒在谢织心泛红的锁骨处,她隐隐发觉顾云舟的眼神颇为不同寻常,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晦暗不清的情绪正在眼底疯狂涌动。
房中的烛火昏暗不清,却烧得谢织心脸上燥热不堪。
她企图埋头躲过顾云舟唇间的描摹,低声道:“这……世子何故如此……”
顾云舟的眸中烧起一团浓烈的火,笑意仍旧浅淡:“不是你说,自己的心意天地日月可证,我给你个证明的机会,怎么,你不愿意?”
谢织心一愣,院中之事,他哪里有过轻轻放过的意思,分明是牢记于心,逮住机会就要来讨债!
她明明都已解释过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小心眼的人!
可这事说来说去,到底是她自己理亏,不如……就让他一回,反正自己已经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必定手到擒来。
本着绝不服输的念头,谢织心两手一握,揽上了顾云舟的脖颈,两只明澈动人的杏眼直勾勾盯过去:“妾若说不愿意,世子可会放我一马?”
顾云舟顿了顿,目光流连,暗黄的烛火映得她的肌肤粉白如腻,嫣红的嘴唇翕动,如点了三两分醉人的胭脂,尤其那一双眼睛,顾盼流连,清澈水汪般淙淙流动,纯粹而不失多情潋滟,一眼便能望进人的心里。
顾云舟微微低头,凑到她唇边轻吻。
这个吻柔和绵长,好似品尝了块温软香甜的点心,唇齿留香,余味悠长。
分开时,谢织心还愣愣地盯着他,唇瓣上绯红更盛,仿佛迎春绽放的娇艳桃花,点染晨间露、晚间风,透出醉人的水光。
顾云舟的呼吸在她腮边细嫩的肌肤处停留许久,方才扳住她的肩膀,把人推去了一旁。
谢织心疑惑地看了看他,眉头简直能皱成一团,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她坐在床边,不自觉往顾云舟身侧靠了靠,光焰映照下,顾云舟微微侧着脸,锋利如削的五官上浮现出一层浅淡的红,喉结上下滚动,呼吸似乎也比平日重了些。
回想自己方才问的那个问题,谢织心仿若福至心灵般道:“是‘会’的意思吗?”
她故意咬重了“会”这一字,便是要试探试探如此是否顾云舟本意。
果不其然,顾云舟看也没看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起身便要往屋子外走。
方走至折屏处,桃木香案上的烛火簌簌闪动,一阵风吹过,顾云舟的腰间白玉带上多出了两只雪白纤细的手,牢牢勾住不放。
他的呼吸一滞,须臾,嗓音低哑道:“不愿意就放手,我去偏房里睡。你若是再这般不知轻重,可别后悔。”
柔软的脸颊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微微蹭动,月光透过窗子洒下,为谢织心清浅的声音蒙上一层迷离的薄雾:“妾身不过随口一问,可从没说过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