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头也不抬,平静答道:“咸阳。”
屋主手中的木勺停在了半空,似是压抑着情绪问道:“咸阳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荆轲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问题,心中暗自思量,虽然此人避世于此,却仍心系尘世之事,莫非是因为对故国难以释怀。
然而,他又不禁疑惑,一个秦国之人为何选择隐居于韩国境内?
荆轲的直觉告诉他自己,此人定有一段不凡的过往。
他放下手中的陶碗,思忖片刻后道:“秦国最近倒是有一桩奇事。五月时,蒙骜去世,不久之后,天空中出现了彗星。老将军下葬的那天,玄女显灵,宣称蒙骜不是离世,而是升归仙班了。”
“玄女?玄女山的那位山主?”
荆轲微微颔首,“正是那位。”
“难道,上天真的选择了秦国?”屋主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也将陶碗置于一旁。
荆轲能感觉到他似乎在害怕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敢问大兄是哪国之人?又为何选择隐居于此?这林中可不安全呐,我昨日还瞧见了猛兽出没。”
屋主并未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细心地为女孩擦拭嘴角,温柔地问道:“梦儿,吃饱了吗?”
梦儿点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幕让荆轲心中大疑,他原以为梦儿无法言语,但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进屋去玩吧,小心烛火。”屋主耐心地叮嘱着,将案上那盏微弱的小油灯递给了梦儿。随着梦儿的离开,周遭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屋主略带歉意地说:“家中只有这一盏灯,梦儿她怕黑。”
荆轲闻言,反生几分愧疚。他望向窗外,只见山月已高悬天际,于是提议道:“夜色正好,何不一同漫步户外,共赏这美丽的月光?”
“甚好。”屋主欣然应允,随即站起身来,“荆兄,请稍等片刻。”他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把筑。
荆轲笑道:“看来今日我有耳福了。”
屋主亦是微笑着回应:“请荆兄随我来。”
山雨早已停歇,山林间更显空旷寂静。山月的光辉洒落在茅屋之上,筑声随之响起,沉郁而苍凉。荆轲合着筑声,低声吟唱起来。
直到乐声完全消散,树枝上的鸟儿才振翅高飞,逐渐远去。
屋主忽地朗声大笑,道:“我这陋室,已许久未曾迎来过路之客。今日能与荆兄相遇,实乃缘分也。”
荆轲闭目倚靠在墙畔,难得地感受到了宁静与平和。他的手轻搭在膝头,手指叩打着节奏。
听罢屋主的话,荆轲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高,名渐离。”
荆轲闻言,略显惊讶地问道:“燕国善击筑者,高渐离?”
高渐离却是自嘲般地一笑,“看来我尚有几分微名,竟能传入荆兄之耳。”
“高兄过谦了!天下何人不知君之筑艺?在下今日有幸亲聆雅奏,日后定要好好吹嘘一番了。”
高渐离闻言一笑,却又垂下眼帘,问道:“荆兄自咸阳城而来,接下来有何打算,欲往何方?”
荆轲长叹一声,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吾,亦不知。或许,去寻吾君。或许,四海为家。”
“听荆兄说话,似乎并非秦人?”
“秦人?”荆轲的笑容带着一丝讽刺,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吾,乃濮阳人氏,卫人也。”
高渐离听他提及卫国,便沉默了。卫国即将灭亡的命运,早已不是秘事,六国间皆有耳闻,他自然也有所了解。
半响,他才问道:“荆兄入秦,可是为了刺杀那暴虐无道的秦王?”
深山无人,唯有鸟兽作伴。因此,他们交谈时无需太多避忌。
荆轲从地上站起,脚尖轻挑一根树枝,将其拾起,在手中如执剑般挥舞,然后将其狠狠地掷向远处。
“杀了一个秦王,还会有第二个秦王。只杀秦王,于卫国而言,并无什么益处。我之所求,是为卫国谋安生。”
高渐离听后,拊着掌赞道:“荆兄,真乃侠之大者。”
荆轲在月光下长啸一声,心中的郁闷似乎得到了些许宣泄。他转头看向高渐离,问道:“高兄,你身为燕人,却隐居于此,是何缘故?”
高渐离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是个无用之人,心中唯有避世隐居之念。”
“高兄能有如此之言,自非无用之人。”荆轲目光微抬,落在窗棂上那抹细小的剪影上,“高兄,我可否唐突问一句,怎么不见孩子的阿母?”
高渐离亦是看向窗棂,昏黄的光从窗缝中渗出,将梦儿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她就坐在窗边,影子一动不动,甚是乖巧听话。
他的心揪得发痛,缓缓开口:“我并非梦儿的阿翁,或许可以说,梦儿是个被遗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