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很是诧异:“被遗弃?”
“这事说来也是蹊跷。几个月前,我打完草籽后归家,便见梦儿坐在我家门前。她怀中有一包裹,且是紧紧护着,我猜想其中必有要紧之物。然而,她一见我,便毫不犹豫地将包裹递给我。我接过后打开一瞧,里面是几件衣物和些许钱币,还有,一封信。信上说,这孩子名唤‘梦儿’,还说是玉……”
高渐离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他侧目望向荆轲,随后又接着说道:“不知是何人将梦儿送至这里,也不知那人是如何得知我居于此处。不过,这些倒也算不得重要。依信上所言,梦儿已无亲人在世。若是我将她赶走,她定会丧命于这深山之中。”
荆轲闻听此言,稍作沉吟,方开口问道:“梦儿为何会缺失了手指?”
听他提起此事,高渐离更是心疼,“这孩子究竟遭遇了什么,我实难想象。我初见她时,她已经少了一根手指。梦儿并非喑人,只是不愿说话罢了。她也不似寻常稚子一般玩闹,只爱静坐一隅。既然她被送到了这里,那就是我二人之间的缘分。梦儿没有了阿翁,以后,我便是她的阿翁了。”
高渐离说着,又低头微微一笑,“说来也是奇妙,我还未及冠呢,却莫名有了个女儿。初时手忙脚乱,闹出了不少笑话,但如今已渐渐得心应手。你看,她的发辫便是我亲手为她梳理的,虽不比女子那般细腻,却也还算整齐吧!”
荆轲心中颇不是滋味。在这纷扰的乱世中,活着的确艰难。可是如此小小稚子,经历怎会如此坎坷?
高渐离正举目远望,忽然感到有人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他转过身去,只见梦儿正昂着小脑袋望着他。
梦儿右手上提着灯,左手朝屋里指指,小声地吐出一个“睡”字。
这个简短的字眼,却让高渐离惊喜不已。他轻轻抚摸着梦儿的头发,柔声询问:“梦儿是想让阿翁去睡觉吗?”
梦儿先一点头,后弱弱地“嗯”了一声。
“好,好,阿翁听梦儿的,这就去睡觉。”
言罢,高渐离直起身来,对荆轲说道:“从未有人留宿于此……”
荆轲知他是在为如何待客而犯愁,遂坦然言道:“高兄无需费心,适才观那牛棚之中,草堆堆砌得颇为整洁,想来足以安身。”
“贵客临门,岂能如此怠慢?还是……”
高渐离话音未落,荆轲已轻轻抬手,温言相阻:“能得一隅,遮风避雨,吾心已足。昨夜,我还露宿于荒野,与星辰为伴呢。”
高渐离面露愧色,连忙抱拳施礼:“如此,委屈荆兄了。”
荆轲亦拱手回礼,随即转身,往后院的牛棚走去。
老马依旧站立得稳稳当当,但走近细看,便会发现它已经熟睡,槽中的草料早已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荆轲从马背上解下行李,将它挂在自己的胳膊上。他走到草堆旁,如同躺入软塌般,随性地躺入了草堆之中。身下是软软的厚草,鼻间萦绕着热乎乎的牛味。棚顶破漏处露下丝丝月光,洒在他的身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完全融入这里了。在这山林之中,牛棚之内,竟让他寻得了久违的心安与宁静。
游侠们,一生漂泊于江湖,其生活看似无拘无束,充满了豪迈与不羁。然而,他们游离于农耕劳作之外,生存之道便成了难以回避的课题。
若是身后有苍天大树支持着,倒是只需思虑如何多结交天下豪杰。可若是遇上家族没落,或本是微薄无赀产者,便会选择依附豪门贵族充当门客,或者以剑谋生。
荆轲的家人们,多是在保卫濮阳时牺牲了。但幸运的是,尚余薄产,足以他度日。因此,他无需为生计奔波,所以不必依附于他人,更不至于走上打家劫舍之路。
然而,身为侠客,心中必然怀揣着“扶贫济世、除恶扬善”的崇高理想。这份理想,让他在行侠仗义的同时,也不免树敌众多,惹是生非。因此,无论身处何方,他都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以应对可能突如其来的危机,确保自己在关键时刻不失先机。
荆轲翻了个身,手中的包裹不松反紧。
茅屋之中,梦儿半躺在被窝里,倚着枕头,正饶有兴趣地比划着手影。
“梦儿,这个是蝴蝶吗?”高渐离一面在灯下缝着衣裳,一面笑着问道。
梦儿点了点头,变换了手势,墙上现出一只圆圆的兔子。
“这是谁教给梦儿的呢?真是有趣。”
梦儿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阿,母。”
高渐离险些被细针戳到手指,想问什么却还是作罢了。他将补好的衣服折叠整齐,随后走到榻边坐下,“梦儿,该睡觉了。”
梦儿将枕头摆弄平整,然后钻进被窝里。高渐离仔细地替她掖好被角,确认她已闭上双眼,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取来一卷破旧的草席,在房门口处铺好了地铺。
黑暗中,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一个微笑着的、娇媚的面容。
彼时,他只想找到一个隐秘之地,于是想起了这个茅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