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
窗外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府门前,傅春柳手撑在窗上,翻身跃到了房顶。
高处一览无余,宝府门前堆了好些不认识的人,有邻居也有亲朋好友,热热闹闹的对宝员外贺喜。
宝员外虽然脸上挂着笑,可当见到女儿身穿嫁衣,被众人拥簇着往外走,跨过那道门槛时,还是没憋住红了眼眶。
身侧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晋笙俊秀的脸。
他还是久病未愈的模样,但与之前不同,眼角眉梢挂上了喜色,冲刷掉那股郁气,显得人鲜活了起来。
新娘子被他接过,她的手握在掌中,宛如无上珍宝,又紧了紧。
“简直像在做梦……”他说。
宁宁反扣住他的手,登上轿子。“那便,当做是一场梦吧。”
敲锣打鼓放鞭炮,一路喧嚣的人声重叠,两人耳朵里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千百年未有过情爱的府君大人,一头栽进了滚滚红尘,跳也跳不出来。
爱一个人当真可怕,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逢春堂早几日便筹备好婚宴,晋笙名义上是堂主的徒弟,实则与养子无异,他在后院的住处,老堂主又着人翻修了一番。
只不过,那仓房处不知为何多出来一棵怪异的树,才短短几日,生的有一人高,枝繁叶茂。
先前有人问过晋笙是否收拾掉,他只摇了摇头,还命人日日浇水。
今日迎亲,逢春堂闭诊,许多同僚跑到后院帮忙布置。
丫鬟小厮喜笑颜开,都说着新娘子是宝府的小姐,人长得标志好看,晋小先生真是捡了天大的福分。
张灯结彩中,无人在意角落里那棵人形的树,流下两滴鲜红的水迹。
风吹一阵,仅剩的几片叶子零落,枝干许多已经蜷缩枯萎,明明是春季,万物生长的时节,它不知为何,看上去活不了多久了。
“瞧着也不像生虫,或许是土壤不行吧,罢了,救不活的,自生自灭吧。”两小厮这么说着,也没再去看过那棵树。
宝宁宁身着金丝嫁衣,大红盖头遮住眼前视线,她手中揪着红帕子,心若擂鼓,咚咚咚不停歇的跳着,一声比一声急促。
竟然紧张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门外被轻轻扣了两下。
“我……我进来了。”
宁宁没应声,她不知怎么回答,索性装聋作哑,晋笙推开门,踏进房门。
“吱呀”一声,木门合上了。
眼前看不见时,听觉总会格外的敏感,晋笙的脚步声很轻,有些虚浮无力,他走到床前,拿起喜秤杆。
视线里的红布被挑开,看见昏光中他的脸,清秀的眼眸中独独映着她。
脑海中想的是这便好,只为了这一刻,她做什么,都不在乎对错。
“小姐……”他神情怔然,一手抚上女子妆容华美的脸,细细描摹。“终于,是我的妻了。”
宝宁宁执起他手,脸上流露出唯一一个,真切的笑意。
“永生永世,我都做你的妻子,陪在你身边,即便是死,也不会任你一人飘零。”
晋笙也勾出一抹笑:“有你这句话,我便心满意足……!”
他猛的捂住嘴,半弓着腰,剧烈的咳嗽起来,宁宁面色一变,刚站起身,他却摆了摆手让她坐下。
“晋笙,你……”她呆呆站着。
“如你所见。”
“我已时日无多了。”他唇边的血,晕开大片,在苍白的脸上鲜艳刺目。
宝宁宁顿时慌乱阵脚,顾不得许多,从怀中掏出那块无垢石,动作间太过着急,一时没拿稳,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一圈。泫然道:“马上就没事了,你不要怕,我可以救你。”
她俯下身去捡,却被晋笙制止住了。
“不要……”他摇摇头,紧皱着长眉。
已到这般地步,宝宁宁岂会眼睁睁看他等死,抬手招来无垢石,掌中化出怨力注入石头,无垢石震颤几次,咒文灰暗,之后再无反应。
“怎么会,怎么会呢?”她大惊失色的喃喃。
无垢石怎么会毫无反应,难道只能用一次吗?
不对,一定是怨力还不够。
她将藏在身体中的所有怨力调动出来,尽数输进石头中,一如刚刚那般,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块石头已经失灵了。
事实如同晴天霹雳,她颓唐跌坐在原地,毫无头绪,只能茫然的流着泪。
“怎么会呢?明明已经到这一步了,明明我们就要长相厮守了,明明我,刚刚才学会。”
刚刚才学会,什么是爱,怎么爱一个人。
晋笙又咳嗽起来,为了不让她恐慌,捂住了鼻腔,减小声音,慢慢蹲坐在她的身旁。
“小姐……不,娘子,你听我说。”
宝宁宁什么也听不见,木然的流着眼泪。
直至晋笙擦干她脸颊的泪水,才缓缓抬起眼,眼中尽是绝望苦痛。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恐怕来不及了。”他轻声道:“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不要哭。”
十岁执医书,立志悬壶济世,他救了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
临死关头,他自私了一次,总在思量是不是害了她。
“对不住。”他手摸进怀里,掏出一颗明亮的珠子。
“拿了你的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宝宁宁错愕的看着那颗珠子,颤声说:“你怎么会……”
“那天,在仓房……”他上气不接下气,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咳,我都听见了,临走以后,在仓房的血阵中找到了这个珠子,万幸,我猜对了怎么用。”
将血滴在阵中时,珠子发出灿烂的光芒,紧接着,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抽离出来,心脏脱离它变得沉重缓慢,连呼吸都愈发压抑。
他明白了一点,宁宁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
“是从前的我,将它拿走的吗?”
晋笙面色越来越差,生命的流逝在他身上清晰可见,离开这缕念,他维持不了正常的呼吸。
“这么欺负你,从前的我,真是个坏人。”他闭起双目,靠在她肩头,幽幽轻叹。
“但是比起独留你一人,自私的我,好像更坏一点。”
宁宁泪水像是哭干了,她静静摇着头。
不是这样,不是的。
十恶不赦的人,从来都是她。
这一切的一切,追根究源,该说是她的报应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