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宁宁第一次见到化鬼成魙,也是在与楚蘅相遇的夜晚。
“你,是这里的主人?”
长街无人,凄惶府府君的地界,没有小鬼胆敢擅自打扰。
偏偏来了个不知死活的人,黑兜帽遮住他的身形,看不清楚是怎样的脸。
宁宁打量片刻,回答道:“是又如何?”
“鬼鬼祟祟,你又是谁?”
男子摘下兜帽,露出年轻苍白的一张脸,与寻常人不大一样的是,他双眼被白绫缚住,似乎目不能视。
“在下楚蘅,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巫医罢了。”
月上柳梢头,她打着白纸伞,坐在高树上,鲜妍绿罗裙垂下枝头,居高临下的审视他。
青年未见不满,温和的笑了笑。
“没想到,名震一方的恶鬼——凄惶府君,竟是个漂亮的姑娘。”
空气中捎带着一点清苦的药香,夹杂着人的体温。鬼对于气味最是敏感,她道:“活人?”
他不否认,宁宁纯真的赞佩两句,嗓音娇横。“胆子倒是不小,你这样身弱之人,进了凄惶府,等同羊入狼窝。”
今日她心情不错,也不想杀人,遂躺下准备睡一觉。
打着哈切说:“自求多福吧。”
劝告多说无用,他看起来也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宁宁闭着眼睛,静止片刻,耐心逐渐耗尽,周遭的威压越来越冷,直直向他逼去。“趁我心情还不是很差,你最好快点离开。”
寻常人威压之下必定心肺震颤,倒地不起,楚蘅依旧春风细雨的立在原地。
“府君不想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她掀起眼帘,语气不耐:“与我何干?”
“我还没说,府君怎知与你无关?”他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响声在静谧夜里格外真切。“我来这,是为了给您送上一份礼物。”
长街昏暗无光,因此角落里藏匿着什么东西,并不能一眼发现,宁宁此刻才发觉,阴暗处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呼……”
声音由远及近,嗖嗖两道黑影落进院中,树梢晃动,宁宁猛的弹坐起来,不可置信的看向地上扭曲的两个怪物。
“这难道是……魙?”
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饶是她创立凄惶府几百年,见过的鬼成千上万,也从未见到过传说中的“魙”。
鬼以怨气凝聚成型,怨气越重,则功力越强,反之,怨气如若被抽干拔尽,那便瞬间化为毫无神志的魙。
没见过魙的原因,也只是没见过随意调用怨力的人。
“这是你干的?”她惊怒交加。
他却安抚道:“别这么生气,府君。”
轻描淡写的抬起手,不祥的黑气像一团火焰在他掌心跳动,他饶有兴致的观察片刻,突然狠狠握紧了拳头。
爆发的黑气轰然炸开,荡起一层层余波,气浪掀翻了整棵树,围墙也被轰的粉碎。
宁宁在那一瞬间跳起,撑着伞自空中缓缓飘落下,环视一片废墟,眼中惊诧不加掩饰。
“这便是,吸收了他们俩之后的怨力,怎么样?我只用了不到一成。”
两只魙被气浪炸的皮开肉绽,鬼气四溢,死相凄惨。他却不甚在意,闲闲说起了更加凉薄的话。“在你的凄惶府内,少说也有千百只野鬼吧?”
“你找死吗?”
鬼气不落下乘,比之方才的气流更加凶猛,自他身前身后凭空袭来,毫无闪避的机会,楚蘅被箍住手脚脖颈,丝毫未见惧意,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我自然不敢在您的面前打这种主意,所以,特地来此,向您献出这随意调用怨力的赋能。”他被束缚住,竟然还能行动自如,探手在怀中取出一块石头,双手奉上。“此物为无垢石,只需用它,注入一点点的怨力,便能活死人肉白骨,随意取用怨力,操控它,修炼它,成为天下第一,甚至说是九幽鬼君,都是唾手可得。”
九幽……
再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两个字,心口毫无征兆的沉了一下,那恐怖的记忆袭来,让她松了几分力道。
他见缝插针,从中挣脱开,化作一道黑气溜向半空中,抓也抓不住。
“不愧是府君,还真是毫不手软。”
只听牢骚发完,几声轻咳,他也受了点伤。“用还是不用,都只看您的想法,最后一份赠礼送给你,我也该走了。”
言毕,黑气极速朝着它冲过来,快的来不及闪躲,怨气撞进宁宁的胸膛,藏进了内府之中。
她骇然喝道:“滚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寂静的风声。
奇怪的是,怨力并没有强融进她的经脉之中,她试探着调动内府,一缕怨力丝丝绕绕缠上指尖,转眼间,那股黑气又消散了。
看来,不用那块石头,的确无法使用它。
即便那功力的确强得可怕,她也并没有准备这么做,凄惶府是她为了孤魂野鬼能有容身之处,才长存至今。
他们在人间已无人悼念,得不到超度轮回转生,倘若因一己私欲,将这么多野鬼成魙。就算得到了无上功法,亦是恶心至极。
宁宁这么想,便做好了永远不再用无垢石的准备。
可当她因私心,将无花带回了凄惶府,却发现离开那片乱尸山林,它也活不了几天。
枝干耷拉着,应当是死透了,迫于无奈,她只好动用了那块石头。
只听说活死人肉白骨,至于用在一棵树上,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没想到结果竟然远远超出预料。
无花作为一棵树,生出了灵智。
*
宝宁宁出嫁这日,阖府上下终于不再死气沉沉,一一换上了鲜亮的衣服。
谢桐歌与薛衡前两日便走了,如今宝府中还剩下一个傅春柳。
言称想观完宝小姐的成婚礼才逗留,谢桐歌并未多问。
两人之间不知什么时候,达成了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便明知谎言,也不去拆穿。
他走的那天早上,她也没去送别,只不过一觉醒来,床头多了一个荷包。
里面放着一块玉牌。
这个她认得,是仙家谢氏的印信。
还有一张纸条,仅仅寥寥几字。
「青州无极观,候君三日。」
仔细看,君字旁边,有一块被涂黑的印记,依稀可见原来的字样。
是个卿字。
几经斟酌,这么叫又觉得太过僭越,他在书桌前,对着候卿二字悄悄红了耳根。
少年心事跃然纸上,再看不出来,傻的就是她了。
傅春柳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