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决明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9月28日,早上6:30分,通知栏:无通知。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意味着自己睡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唐泽茹没有制造出什么麻烦。
刷牙洗脸,换好衣服,下楼煮咖啡,准备做早餐。虽然才开学二十几天,云决明已经养成了习惯,闭着眼睛都能熟练地预热烤箱,给面包涂黄油,剥几根香蕉丢进奶昔机里。通常是等他把新鲜打出的香蕉蛋白奶昔倒进杯子里时,就能听见钥匙在楼下大门转动,一并传来的还有大狗兴奋的呜呜声,及那个他熟悉无比的声音——“我回来了,Ming!”
慢跑完满身臭汗,只穿着背心和短裤,却偏生诱人得像块巧克力蛋糕的艾登,是云决明每天固定的清晨流程中,唯一无法习惯的事。
他只能尽量避开眼神接触——就像现在这样,视线牢牢固定在递过去的那杯奶昔上,一松手就迅速转身,假装自己正急切地等待着咖啡做好。想想爬满苍蝇的狗屎,或者想想地板上一块去除不掉的污渍,云决明在心里反复念叨着,他每次都换着法子想那些能转移开注意力,还能使自己冷静下来的事。想想洛克希把你找到的论文全吃了,想想他把泥爪子踩在了你新买的白绒面椅子上,别去想艾登。
想什么都好,千万别去想艾登。
“你今天早上精神不错啊,看来是对今天凯斯勒教授的小测心有成竹了。我也没怎么觉得紧张,应该是因为你昨晚给我补了好几个小时的缘故。”
艾登闲聊着,他的声音一下子冲淡了脑子里令人不快的景象,只通过声音,云决明也知道他在干嘛——在冰箱里挑挑拣拣,拿着他要用来做早餐的食材,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透过背心的空隙瞧见他结实的胸肌,轮廓分明地与八块腹肌划分了楚河汉界,细小的汗珠顺着起伏沟壑向下滑去,在小麦色的肌肤上争前恐后地赛跑,就像冰激凌融化后流下的奶油,让人想要用手指一抹,在口中细细品尝。
云决明忽地觉得裤子有点紧。
想想烤糊的面包,想想突然爆开,食物残渣沾满了整个厨房的高压锅,想想布满水渍的下水盆,想想堵塞的垃圾处理器。
他深吸一口气。
“借过一下,Ming,我今天早上打算给你做鸡蛋沙拉,配上烤面包可好吃了。我吃白水煮蛋就好——你不介意沙拉里蛋黄多一些吧,蛋黄对我来说脂肪含量太高了,我不能吃。”
一边说着,艾登一边扶住了云决明的肩膀,从他身后和厨房中岛中间那条不大的缝隙挤了过去——艾登穿的裤子很宽松,然而空间太小,每一寸隆起凹陷都被挤压得轮廓分明,几乎相当于在云决明屁股上盖了个艾登夸部形状的章,混合了汗液,荷尔蒙,止汗香剂的雄性麝香味从他的鼻孔侵入,劫持了所有涌向大脑的鲜血,呼啸着往下半身冲去,“让一下。”云决明含糊了嚷了一句,落荒而逃。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冲上楼,直接脱光了衣服,跳进淋浴间哆哆嗦嗦地洗起了冷水澡,像台失控的直升机,在半空中疯狂打转的充血大脑缓慢释放了眩晕感,但云决明仿佛还能感受到艾登就站在自己身后,紧紧贴着自己,他的肌肤牢牢记住了那触感与形状,久久不愿放手。
这日子没法过了。
云决明恨恨地思忖着。
他很想把自己的冲动从身体里拽出,使劲给它两拳,看能不能打出一星半点理智——要是连这么一点身体接触都接受不了,那还不如趁早搬走算了,这是两个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哪来那么多讲究?哪能让别人跟个木乃伊一样包得严严实实?
然而,脑子却诚实地搂住了爱意,恍若在跳一曲双人华尔兹,全心全意沉浸在脱缰了的想象中,飞溅的水珠化为无数条光线,交织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自己犹如是个崇拜物神的虔诚仆奴,正匍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面前是一樽神圣无比,不容任何亵渎的古铜色塑像,流畅的线条就像刚挖出的冰激凌上顺滑的褶皱,夜色轻浮地笼罩在塑像上,犹如从顶上浇落的巧克力浆,冰冷的水流从他脊背流下,似是自我拷打后条条皮开肉绽的伤口,目的是惩罚他饕餮的念想。
在遇见艾登以前,他以为这种渴望全然与自己无缘。
进化心理学上认为,比起女性的荷尔蒙,男性荷尔蒙更容易释放一种刺激大脑皮层的激素,他们就像交响乐与烟花的结合体,只让声色同时在想象力与姓冲动的部分炸开,压抑住了大脑皮层其他的功能——诸如理智,诸如语言。因此男性能时时刻刻保持在姓活跃的状态,有助于驱使他们寻找更多,更新鲜的姓伴侣,延续种族的繁衍。而女性荷尔蒙释放的激素较低,则能在唤起姓冲动的同时,保留脑内的理智——这有助于女性不被冲昏头脑,能更谨慎地挑选自己的伴侣,从而做到优化后代的基因。
读到了这个理论以后,云决明一直觉得自己是异类。
到了男生甚至会因为一阵风就起反应的年纪,他就像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连梦遗都极少;别的男孩瞧见一截胳膊,就开始意胳膊以外的身体部分长什么模样,是肥是瘦,是粉是黑,是粗是细,是松是紧,云决明只觉得这种行为恶心至极——一截胳膊就是一截胳膊,皮肤,肌肉,神经,骨骼,在他眼里就只有这些,别无他物;他甚至没有出于好奇去找某些电影,或者是借别人从父亲床头柜里偷出的杂志来看看,他从来就对那些事没兴趣。
现在他知道了,那只是因为他没有遇见艾登。
只消看上他一眼,就能让交响乐在胸腔中轰然奏响,烟花悉数在脑海中绽放,血液如骤然开闸的洪水,汹涌奔流。
“不好意思,有时候我会忘了你不喜欢跟别人有身体接触,”回到餐桌上后,艾登立刻诚恳地向他道歉了,“你刚才不是去洗手间吐了吧——上次在六旗游乐园,你好像也是这样随口嘟囔了一句,就跑了,那次你该不会也是——”
“这鸡蛋沙拉挺好吃的,除了蛋黄酱,你还放了什么?”
上次在游乐园里,云决明差点要用传统的释放方式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厕所隔间里站都站不住,眼前不住以极慢的镜头一帧一帧回放着艾登舔掉糖粉的模样,呼吸急促得可以风力发电。如果这时候有谁给他脑子贴上电极,像给小白鼠做实验那样检测,就会发现大脑皮层的部分比太阳还要明亮刺目。
迄今,想起那时的狼狈,还是会让云决明禁不住脸颊发烫,他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我还放了欧芹,一点点百里香,一撮混合香料,然后加了少许淡奶油,打发以后再和鸡蛋混合在一起,”艾登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开了,这一招百试百灵,“可不是外面卖的五美金一盒的鸡蛋沙拉能比的。”他洋洋得意地说道,“我专门为你调的。”
“为了我?”云决明明知故问。
“当然是为了你,还有谁值得我这么费心?”艾登灿然一笑,“赛季占据了我全部的精力,调查案件的事这下子都落在你肩膀上了,为你做点好吃的,就是我表达谢意的方式。”
云决明有点失落。说到底还是为了感谢他,不是为了他。
“威尔逊校长那儿有什么新消息吗?”
距离唐泽茹向北美吐槽君投稿已经过了两个多星期了,云决明一开始以为过几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结果一连等了这么多天,都毫无动静,他每隔几天就要问一次。
“没有,”艾登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好在没有不耐烦,“你刚才在洗手间里磨蹭太久了,得赶紧吃,不然我们一会就要迟到了。”
星期二的第一节课是凯斯勒教授教的统计学,云决明当然清楚迟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赶紧三两口把早餐都塞进肚子里。拿起手机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7:35分,通知栏处仍然显示没有任何新的通知。
*
凯斯勒教授宣布下课后,云决明又看了一眼屏幕,10:47分,通知栏依旧一片空白。
“走吧,”见他盯着手机发呆,身旁的艾登招呼了一声,“我把你送过去,说不定能跟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打个招呼,之后再去图书馆。”
云决明紧接着就有一节犯罪心理学课,在隔壁的大楼上,艾登的下一堂课要等到晚上七点,时间充裕得很。
他们并肩走下台阶,教室里没几张熟面孔,都是新同学。毕竟,但凡是看过“给我的教授”打分网站评论的学生都会尽可能避免选凯斯勒教授的课,即便不知道别人对他的评价,上了一节以后也该心有余悸,发誓这辈子不再来了。
不过,可能是因为上学期已经传了够多的谣言和风言风语,U大的学生们基本都接受了艾登交了一个新的华人好友,而且跟对方形影不离这件事,云决明和艾登从开学以来就没有得到多少好奇的目光,不像上个学期,即便是大家都一窝蜂地向门口涌去,急着离开的当口,都会不少人投来好奇又探究的视线,有些人还会一个劲地盯着他们下半身,似乎想知道他们会不会趁乱牵个手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