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爸爸的消息就是那时候传来的。
可他怎么能确信这一点?他当时怎么可能知道出了什么事?杰森只记得自己看见家里的帮佣皱着眉头从书房中走出,将家里的电话递给了父亲,父亲一开始还说了什么,估计是因为他正要送一名客人走,便拒绝了听电话,但最终他还是接过了。
闪闪发亮的枝形吊灯,上百个灯泡从六米高的天花板如瀑布倾泻而下,将每个从门廊经过的人的头顶都渡上一层不真实的金色,高脚杯边反射的光刺得杰森的双眼发痛,他蜷缩的双腿已经麻木了。那通电话似乎能讲到天荒地老。艾琳娜发出一声惊呼,爱马仕的披肩从她手臂上滑落,她不知所措地抓住了一个角,身体在颤抖。父亲将要送走的那名政客在缓缓摇头,头上的秃斑仿佛瓷盘般晃动,旁边三三两两的宾客在窃窃私语,哥哥们交换着眼色,最机灵的大哥已经接替了父亲的位置,走上前来与政客搭话。这一幕如无声的雪崩,携着无数年幼的他未能明白却刻印在心的细节旋转着在他脑海中炸开。为什么他无法在这件事发生后面对艾登,为什么他不曾给艾登打过电话,十一年后的杰森在这一刻终于明白。
因为父亲在接听那通电话时露出的笑意。
一个孩子要如何理解这样一件事?杰森懵懵懂懂的回到了床上,直到第二天在早餐桌上他才知道昨晚父亲接到的电话诉说了一个怎样的悲剧。“十七刀,他被捅了整整十七刀诶。”在艾琳娜用颤抖的嗓音跟杰森宣布了艾登父亲去世的噩耗后,他的大哥挑了挑眉毛,手中挥舞的黄油刀仿佛就是凶手手中的那一把,“不管是谁杀了他,都一定很享受这个过程。”
“理查德死了,我们也没必要继续跟维尔兰德家继续来往了吧。”二哥意味深长地瞥了杰森一眼,幸灾乐祸地说道,“本来就是不入流的家族,又出了这样的丑闻——”
“查尔斯,布伦特,”父亲清了清嗓子,“我们都为理查德·维尔兰德的遭遇痛心不已,是不是?”
“这是自然。”大哥和二哥都低声应了一声,于是话题就转移到了飓风丽塔上,而杰森看着自己碗里的炒鸡蛋与培根,却只觉得难以下咽,他只能拿起果汁,大口大口的下咽才能忍住自己的笑意。此时的他要如何打给艾登?如何在询问过程中忍住不发出大笑?要如何让字字句句听起来不残忍?他要如何若无其事地面对他,却说不出除了Hi以外的任何话语,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听起来都会像是——
“Hi,我听说你爸被杀了,凶手捅了他十七刀。顺便说一句,我爸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笑了。”
而我也笑了,因为我知道你再也不会有机会能像从前那样兴高采烈,满心期盼地冲向家人了。
你将会与我一样。
可艾登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唯一的朋友,是他真正的兄弟,他在乎艾登胜过这世界上其他的一切,胜过从未爱过他的父亲,胜过从未正眼瞧过他的兄长,胜过他拥有的华而不实,从未真正属于他的财富与荣誉。于是他转过头,假装这场谈话不存在,假装他不曾从床上遛下去仰望父亲与兄长们所在的那个世界,假装他不曾在另一个家庭血淋淋的伤口上欢欣起舞,假装他不是一个埃弗里家的怪物,不知道哀悼与悲伤为何物,假装2005年9月19日这一分界线从未存在与他和艾登的友谊中,直到在停车场的那一拳打破了这个假象,直到他意识到他的逃避是如何从一开始就将他与他在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人的撕裂开来,直到这一刻,尘封的记忆再度被放进老式的投影摄像机,发霉腐烂的胶片仍然挡不住父亲嘴角那抹笑意的真实,杰森不得不正视那个逃避了十一年的事实,他终于确信,艾登父亲的死亡确实与埃弗里家族——与所有与埃弗里家族息息相关的一切,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