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的边界线是晨昏,日出则晨起,日落则昏眠。千百年来,人们仰望太阳而生活,伴着昼夜而出生又随着昼夜而陷入长眠。
在一日与一日之间,人们走过山河,越过湖泊,看过漫天星辰,见过瓢泼大雨,尝过酸甜苦辣,品过喜怒哀乐。
昼夜是一切的见证者,就如不可逾越的人鬼和生死一般。
可若世间无分昼夜,那又该如何。
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那从来都高悬在头顶的太阳,从来都会如约而至的昼夜又怎么会消失呢?
但三百年前的一天确实如此。
当屠袖赶到人界时,整个天空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样苍茫的漫无边际,而是墨色的黑。
黑色天空有如大军压境般压抑。如此环境,就连屠袖也忍不住有些想要呕吐。
往远处看去天空似乎在靠近地平线,并不断地流出粘稠的墨汁要试图将整个人界吞噬。
那是足以覆灭整个人界的混沌。
巨大的白骨拔地而起,撑起了天上倾泻的混沌,使得人界万物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而已经在地上弥漫着的混沌和发疯了似的啃食生灵的鬼魅,这些白骨无能为力。
啼疆山之巅,灰棕色的人影在山顶伫立。和他下巴的泥巴一样,他的身上也是破破烂烂显得无比邋遢,衣角被扯开的破布随着狂风不断摇摆,似乎下一秒就要远去。
所有人都在逃亡,除了他。
孤独的身影望向远处波涛汹涌的蔚海,而他的脸上戴着一副画着红色花纹的骨质面具。
明明是白骨制成的骨头面具,可这样看着并不吓人,反而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凉。
人们在四处逃窜,在歇斯底里地哭喊。而他能做的只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天空。
因为他不知道,这些骨柱还能支撑多久。一但有骨柱断裂,他得重新补上。
尤其海那边的,那里混沌似乎格外暴戾。
“噼咔”一声,白色骨面的上出现了一道裂缝,戴面具的人愣了一下,本来并不在意的动作里瞬间出现了几分慌张。
随即,他快速地抹去了嘴角的鲜血。
几乎同时,屠袖伴着一道黑雾出现在了面具男子的身旁,“骨面大人!这里是怎么了……快,人界不能待了,您得回去了。”
“是屠袖啊。”骨面平静地转过头,看向这个有些莽撞的鬼界之主。虽然看不见面容,但骨面的目光之中明显流露着失落。
他没有见到那个人。
也是,那个人怎么可能来人界呢?
不过,不死心的骨面还是问道:“是……他要你来找我的吗?”
“不,不是的……”
屠袖自然能够听明骨面渡者话里的意思,但是眼下也顾忌不上那么多了。
“我是从鬼卒那里得到消息啊。混沌四起,引得鬼族暴动,边界失衡,万般鬼魅从地底倾泻而出,人界遭逢浩劫。
您还在这里做什么呀。人界覆灭还是什么,这些本就和您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哎呀,快些离开吧,即便您能力通天,也难敌天意。”
“天意?”
厚实的兽骨面具颤抖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刺耳而苦涩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说这是天意?我说这是天愚!
他们做错了什么吗,为何要遭逢如此劫难?每个人都只想好好活着,只是想做一件好事,尝一尝美食,见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或是只是吃饱肚子睡个好觉……
他们就在为这样简单而朴素的愿望而努力着。
我看过太多,渺小的人类生而向死,但他们丝毫不惧。即便人生苦短,依然苦中作乐,如此热爱,如此耀眼。
但确实……他们太弱小了。在如此浩劫面前,他们毫无反抗的能力。
这段时间,我听到很多人的呼喊,听到很多人的祷告。他们说‘渡者大人一定会来的’,‘渡者大人会来救我们的’。
我承认,我有些惧怕了,这样的浩劫非我所能处理的……可是啊,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挽回这些苦苦挣扎的孩子们?
既然以希望之名降世,我就以希望之义而存在。我不能走,不能退。
既然我为渡者,既然这些人如此信我,那我也应该要做些什么。
划分人鬼边界,是为人鬼不起争端,是为生灵免除灾厄和纷争。是令天下减少苦痛和压迫,各自泰安。
可如今,昼夜难分,生死交织无常。
天地蒙霜,日月无光。比邻太阳的那位并不投向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