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啊啊啊!”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自己的额头,看不清面容的小婴儿对他扣动了扳机。
纲吉再次从梦中惊醒,这次睁开眼,已然不是夜晚,清晨朦胧的晨光从和室圆形的窗口中倾斜下来,轻盈地漂浮在室内。
纲吉小心翼翼地拉起被子盖住下半张脸,转动眼睛打量着四周。
很好,那个鬼畜小婴儿不在。
如果不是脸颊上残存的痛感,他一定会把之前发生一切都归为一个荒诞的梦。
“是真的。”
右手抚上脸颊微微用力,痛感加重,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那个鬼畜婴儿……”
纲吉小声嘟囔着不能在其本人面前说出的抱怨,正打算翻个身睡个回笼觉的时候——
“哥哥!”
伴随那一声呐喊,纲吉身旁的拉门突然被大力打开,连接门框的缝隙处都被抖落一阵尘土。
紧接着一个人型‘重物’撞进了纲吉的怀中。
“太好了……你没事。”
少女的双肩颤抖着,脸庞下的嘴唇紧咬成一条直线,头颅埋在兄长单薄的胸膛里,一贯梳成两条麻花辫的长发凌乱地铺在肩上,连那副宽大的黑框眼镜都歪斜着,滑稽地挂在脸上,十指用力地攥住纲吉胸口的衣襟,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在她面前消失不见。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层薄薄的衣襟下面,只需要再拉下一寸,就能露出层层包裹着少年伤痕的绷带。
“那、那个鬼畜婴儿说你在这里等我们才过来的……“
“但是我和妈妈等了好久,连那个鬼畜婴儿都不见了,我还以为自己被骗了……”
小飒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声音被哽咽在咽喉里,最后只能细弱地发出几声:“太好了、太好了……”
纲吉向小飒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有一股想要哽咽的酸涩,从心中的缝隙里涌现了出来,那一瞬间的软弱,让他想把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面前的妹妹,自己的家人。
但是拥有着猩红双眸的男人,宛如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扼住了他想向外界呼救的任何欲望。
那句深烙在噩梦里的威胁,让纲吉打消了一切想要退缩的念头,连同他的软弱一起被强压了回去,
“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啊,里包恩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因为社团活动什么的。”
纲吉握住小飒的双肩,从自己身边推开,自顾自的站起来背过身去。
不要把这副表情给小飒看到,声音再稳一点,纲吉对自己这么说道。
“说到底小飒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那个小婴儿的确很奇怪,但毕竟是爸…那个人的同事。”
“所以小飒你想太多了啦,你一直都这样,好好放松一下吧,”
纲吉一边麻痹着自己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一边快速拾起床铺边的衣服,狼狈地想要从小飒身边逃走。
但事情的走向一直无法如纲吉所愿,无论是被迫卷入黑手党的纷争也好,亦或是现在。
“等等。”
小飒一把拽住纲吉和服的下摆。
“我想太多?”
完了。
感受到背后山雨欲来的压力,纲吉才惊觉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另一个地狱的大门正缓缓向他打开。
沢田飒用双手揉去脸上的狼狈,因为哭腔带着些黏糯的鼻音都掩盖不了语气里蕴含的怒意。
“哥哥你对自己有过自觉吗?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担心你吗?”
“不,不是这样的……小飒你听我说、”
“明明你什么事都做不好!正常走路都要摔倒,连个吉娃娃都害怕的人有什么资格能说出这种话!?”
“你这个废材纲!”
一定有人在说下这句话之后,摁下了一个开关,把这个空间里的空气都抽走了,不然为什么这个小小的和室里会陷入这般寂静?双方的胸膛像是被压瘪了一般抽不出气。
纲吉知道的。
小飒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自己不仅是个废材,还是个骗子。
说着为了家人要去隐瞒这一切,但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只是一个无法面对家人知道实情后的胆小鬼而已。
妈妈要是知道自己拥有继承黑手党的资格的话,那一直说在国外工作的爸爸,岂不是一直在欺骗着妈妈?这个家庭又会怎么样?
小飒会怎么说呢?会因为自己一直隐瞒她生气吗?这样废材的自己真的能和那群家伙战斗吗?
纲吉低着头,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幸好这种状况被一声温柔的女声打断了。
“啊啦,阿纲、小飒,你们原来在这里啊。”
栗色短发的女人出现在拉门外,一只手撑着门框,眼周透露出些许疲惫,看见室内僵硬的气氛,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向孩子们询问道:
“怎么了?都不说话,是肚子饿了吗?”
纲吉有些慌乱看向低头沉默不语的小飒,又抬起眼看向奈奈妈妈,摆手否认说:
“不,我和小飒只是……”
话还没说完,沢田飒先躲过站在门口的奈奈妈妈跑了出去。
“小飒……”
纲吉想对着妹妹离去的背影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吵架了?”
轻柔的女声在头顶上响起,有双手在纲吉背后推了一把。
“虽然妈妈不知道你和小飒怎么了,但是有些想说的话最好和对方好好说清楚哦。”
“去吧,哥哥。”
奈奈倚靠在门边,安静地注视着她的孩子小小点了下头,对着小飒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奈奈并没有马上离开,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和室怔怔地站着。
总感觉自己来过这里?
不过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应该是旅馆每个房间的布置相似,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这次阿纲和小飒都在身边,今晚她一定能做个安心的好梦。
幸好小飒跑出去的距离离房间不远,转过几条走廊,可以看见庭院里点缀着些许绿意的枯山水。
此时少女正抱膝坐在门廊边上,凌乱的发丝和厚重的瓶底眼睛遮挡住了她的面容,看不出神情。
纲吉此刻也有些局促,两人在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对不起。”
先开口的是小飒。
“明明决定好这辈子都不会再对哥哥说出那三个字的……我真的,真的……无药可救。”
沢田飒似是不甘,又或是愤怒一样咬紧着自己的嘴唇,狠狠地用牙齿研磨着。
“哥哥对我发火也没关系的。”
纲吉轻步走到小飒的另外一侧坐下,中间像是为了兄妹心中各自不同的思绪一般,空留出一块空间。
“没事,毕竟小飒……说的是事实嘛。”
纲吉把目光转移到庭中快要枯死的一截枝干上,苦笑着说道。
面对纲吉这样的回应,沢田飒反而升腾起一股更大的怒意。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哥哥你笨拙!超乎想象的笨拙!平常人能做到的事,你总是做不好,不论是学习也好,体育也好,甚至要从楼梯上平安地下来,不踩到自己的衣角这种小事,都要自己反复地努力,去练习!”
“不敢相信,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像个笨蛋一样!”
“啊哈、哈哈哈……”
面对小飒的实话,纲吉只能干笑着,缓解这种带着火花的气氛,和窘迫的自己。
沢田飒看着一副没出息样的哥哥,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但是我也知道!”
“对于这种小事还要自己去努力矫正,一直都没有放弃的哥哥。”
“明明放弃也无所谓,放任自己过上懒散堕落的生活,这样明显更轻松的选项都不去做,像个笨蛋一样的你……”
“这样一直不曾逃避,一直努力的你……”
“怎么可能会是废材纲!”
“一直看着这些的我,知道这些的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小飒的声音混进了哭腔。
“所以你倒是生气啊……对我发火啊……”
身侧传来了少女低压的啜泣声。
听到这些话的纲吉,反而变成了枯山水其中的一块石头一般,一言不发。
你快点过去安慰她啊,沢田纲吉。
纲吉在内心这么催动自己,但他的四肢却依旧僵直着,仿佛无形之中被剑穿过,牢牢地钉死在地面上。
而那柄‘剑’的来源,纲吉很清楚。
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小飒说的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