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是瀛洲靠近边境的城池,一条容溪贯穿整个都城,江市街是主干道,由容溪而起,止于太守的知府。从山头俯瞰,容溪两岸皆是房屋矗立。
容溪没有桥,两岸来往皆靠船。商贩大都喜欢在岸边石砖上摆摊,船家或载着瓜果蔬菜,或载着牲口或渡河的客人。
叽叽喳喳的人语声和动物的嚎叫给初晨添加了一丝热闹。
热闹的不只是主街,小巷子中也很热闹,窄巷中嬉闹声不断。
其中一人没注意拐角突然出现的人,与前面的人装了个满怀。他痛苦的“啊啊”了两声,摸着胳膊骂道:“草!哪个不长眼的挡了爷的路。”
待看清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只是一个单薄的少年,那人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说,你撞了我,我的胳膊脱臼了,你要赔多少钱?”
少年正是纪梵狸,这番情形,活像一个被混混打劫的柔弱小公子。
“不回答吗?找揍。”那混混抡起拳头就朝纪梵狸的脸上挥去。
纪梵狸抬腿踢向混混的小腿,手臂弯曲肘部猛地击打他的下巴。那人顿感腿一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大脑感到一瞬的窒息,下巴的剧痛让他不由得放了手,摇摇晃晃站不稳往后倒,纪梵狸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混混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纪梵狸扫视了这一群人一眼,问那混混道:“你要多少钱?”
容溪岸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只小船靠岸,下来了一个穿着华贵的男子,紧接着又下来三三两两行武出身的练家子。
大家都认出了来者是谁,热情的打着招呼。
“呦,这不是诸老爷的宝贝外孙泽公子么,又替你外祖巡庄子呀,我这是才摘的新鲜的酥梨咧,不嫌弃的话小公子拿些走吧。”一妇人拿起一个梨操了擦递了过去。
纪煦泽拦下正要围上前的侍卫们,客气的朝那妇人一礼,走过去拿起看了看又掂了掂,对妇人说:“今年的阳光很足,看样子是大丰收,先祝贺您生意兴隆。”
那妇人听纪煦泽如此夸奖她,满脸的笑意,“宛陵这么多土地,就数诸老爷租给我们土地肥沃,多亏了诸家,今年算是大丰收了。”
“木涯,去问问她今日摘了多少梨,都买了,送到家里分给下人。”
那妇人一听要买光,眼睛都亮了,搜刮肚子里所有的赞美词,甚至激动的跪下来给纪煦泽磕头。
这边的热闹声此起彼伏,没有人会关注小巷子里的动静。
纪梵狸翘起二郎腿数了数手里的银子:“确定这就是你们的全部了吗?”
那群刚才还嚣张的小混混们一个个都跌坐在地上,身上或多或少有些淤青,为首的混混哭了,“是的,兄弟们身上的银子真的全给你了,大哥,不对,大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饶过我们吧。”
“我听闻最近从申都来了一个富家公子,行事招摇,你们去将那公子打一顿,如此我便饶过你们。“
混混们相互看了眼,连忙磕头饶命:“祖宗欸,您可知那位公子是谁?他母家是宛陵的首富诸家,人家爹还是当朝的吏部侍郎,我们就算是死,也不敢打他的主意啊。“
纪梵狸“唔“了一声,似乎也认可了他的说辞,不再说什么。
光影透过树枝杈晃晃的射向他的眼睛,纪梵狸微微眯了眼,随手抽出一旁柴堆的枝杈挡下了刺来的银针。他一个转身后撤一步,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有几根银针稳稳的插穿了石砖。
纪梵狸冷静的环顾四周。
小混混们仓皇退遁。
一道凌厉的风刃,有人一拳挥来,纪梵狸曲臂防御,扣肩上顶膝,可惜没有顶到那人要害,纪梵狸补脚正蹬朝那人的肚子踹去,那人瞬间拉开身位,纪梵狸逆勾踢变线高鞭腿,那人想要故技重施甩出手里的银针,却在抬手之际被纪梵狸换跳横踢正踢到手腕。
定睛看去,袭击他的是个女人,一身丫鬟的打扮。
纪梵狸一个右手摆拳,左手摆拳拉近身位,随后上勾拳击颚,皆被女子躲开,他正腿蹬,女子抱住他的脚,纪梵狸借力跳起单脚扣身踢直击女子头部,女人抬臂挡下重重的一击。
在落地的瞬间,纪梵狸又一个直击脸部的后旋踢,女子虽然再次抬臂抵住,却仍是受力后退好几步。
两人面对面僵持了几秒,女子抬起手,她将小臂上束着的几个厚重的半弧形的铁块扔到地上,随后又解了小腿上的铁块,石砖被砸出“刺啦“难听的声音。
这女子一直在负重搏斗。
纪梵狸怒意顿起,她竟然放水耍自己。
二话不说,纪梵狸握拳冲过去,一个凌空飞膝,因前摇太大,被女子预判了动作。女子脚跟一转轻松闪过,落地后,纪梵狸迅速一个扫堂腿,但他进攻太急,扫堂腿空门大开,马上暴露出自己头部的破绽。
女子瞬间高鞭腿爆头,纪梵狸闪过,女子接着正蹬踹,纪梵狸只能一路闪躲,每躲过之处,女子踹到的地方皆有裂痕。终于纪梵狸闪躲不过,被女子一个中位扫踢踹飞了。
纪梵狸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还没起身,女子已经近他身,一个下劈腿,纪梵狸前滚翻躲过,他借着狭窄的墙体左右各一脚腾空,直奔女子头部飞踹。
女子没能及时躲开,只能用臂挡住,身体摇晃间,已经被纪梵狸背身裸绞住咽喉,还好女子早有防备,挑肘阻止,顺势将纪梵狸投摔在地形成十字固。
胜负已分,纪梵狸生死已被女子拿捏。
电光火石间,纪梵狸忍住疼痛,用力让自己的右肩脱臼,错位的骨头让纪梵狸得以挣开摆脱挟制,他左手一把锋利小巧的指刀直逼女子的咽喉。
二人分离,女子被削去了一撮头发。
纪梵狸站定,咬牙将右肩的骨头接好。
那女子看起来高兴极了,丝毫没有自己猎物摆脱束缚后恼怒,纪梵狸眼中却满是戾气,又朝女子冲了去。
女子眉眼间皆是笑意,朝他张开了双臂。
刀刃即将没入女子肌肤时,纪梵狸才发觉她是毫无战斗意志了,连忙收回招式。
下一秒,他便被拥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纪梵狸僵硬得站着,不知所措。
一如往昔,她的怀抱依旧很冷。
“君绾玉,你这是在做什么?“
君绾玉将他逼退到墙角,纪梵狸不敢动。
此次他跟着纪煦泽南下查看店铺,那些铺子是诸姨娘的陪嫁财产,纪笑庸让纪煦泽多下来走动。
而纪梵狸有机会跟去,是因为程梘禾吵闹着让纪笑庸同意纪煦泽把他带上。
这几年变化很快,当初的小孩已经长高了不少,齿白如玉,少有杰表。
君绾玉摸了纪梵狸的后脖颈:“不必担心我。”
从巷子外面看,两人就像是缠绵的情人。
纪梵狸抓住君绾玉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眼前的人,洗了脸上的伪装,肤白若雪,两年的时间并没有让那不可逼视的女人有多大的变化。
“自作多情,我会担心一不高兴就对着脑门来几针的家伙?真遗憾,我没有闲到担心一个疯子。”
君绾玉收回手,纪梵狸昨天有些不舒服,今天出来之前睡了一觉,还好,他此刻脸红彤彤的,刚才的打斗让他出了些汗,后颈的温度正常,他并没有发热。
“谢谢夸奖。”
纪梵狸推开她:“就算至今为止的事态皆不出你所料,纪笑庸同意我来宛陵,但你也看到了,我并不会起到任何作用,这里的人都爱戴诸家,比起我想做的事情,来宛陵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破绽百出的杀人不是最佳的方案,死一个纪笑庸找不到你娘的藏身之地。即使纪煦泽在的时候你发挥不了任何价值,但你也要跟紧他,好好看好好学好好利用他。”
君绾玉知道纪梵狸刚才让混混们给纪煦泽找些麻烦是因为他嫉妒了,被人爱戴和敬重,会让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虽说先死出头鸟,但若无真学实干,你连嫉妒都不配,要知道除了诸家,程夫人,纪家同宗之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纪煦泽接管纪府。”
纪梵狸知道君绾玉的意思,他道:“在宛陵,也无法保证不会遇到危险,我的功夫在你看来也只能自保,看来我不是个练武的好料子,那时候你就打起精神扑上去吧。”
“天下高手众多,哪个拎出来不是练了几十年的,不要急于求成,练好这些基础功,万一真打不过被人绑架,不要做无畏反抗导致受伤,乖乖被抓就好。”
纪梵狸微微皱眉:“......真让人不爽,你这语气,既像是担心我,又像是无所谓。罢了,至少我们目前是一条绳上的人,若有些事不能如你所料,马上回到我这里来。”
君绾玉看他:“若真遇到我不能解决的事,你能做什么?”
“我武功不如你好,但所有课业中,马术是夫子称赞过的。逃跑时,不是需要一名马夫吗?”
君绾玉笑道: “那么,无论你有多么厌恶,都请你永远不要主动推开一个投怀送抱且还有利用价值的人。”
纪梵狸强忍下心中的不悦,别过头:“我已经在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每天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阿娘却生死未卜,可我现在只能委曲求全。”
他努力学习着给自己戴上一层虚伪的面具,纪梵狸告诉自己,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他并不想做什么人上人,可这世间的疾苦照样没能放过他。
“你告诉过我,我可以完成我想要的一切,现在呢?我每天加倍的学习那些落下的课业,在你眼中仍然是泯然众人。那些天生就有的人即使什么都不做,依然会有人追捧,而我做了这么多还是什么都没有,一样的糟糕透了。”纪梵狸揪住君绾玉的衣领,却看见她对自己的倾诉无动于衷。
纪梵狸咬唇,他才不在乎君绾玉会不会因为忍受不了而离开,哪怕是厌弃这样的自己都无所谓。
他知道,他所有不安的原因是虚无。
一种应有的东西却不在了的无力感,这一切在肆意得摆弄他。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能失去这个还愿意去可怜他的人。
纪梵狸弯腰低头抵在君绾玉的肩上:“对不起,刚才那些话都只是随便说说,不要放在心上。”
君绾玉看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少年,正在怀中不知所措,她轻轻拍着他的肩,温声软语却字字如刀刺进纪梵狸的耳朵里:“自私、狂妄、嫉妒、暴怒、软弱、喜怒无常,这就是你我的本性。”
“梵梵,谁给你的伤痛,你就加倍的偿还过去。人生在世,要耐得住性子,忍得了寂寞,万事俱备之时,再一击毙命。”
“不顺心如意受委屈时,你可以像疯狗那样发狂,你可以破口大骂诅咒命运,但到头来,有什么用?只有当你一个人默默消化掉负面情绪时。”君绾玉长叹了一口气,“我的梵梵,才是真的长大了。”
纪梵狸见过她伪装出的最深情的面容和最柔弱的笑意,在炎凉世态之中的灯火一样给予他苟且的能力。
“四弟?”纪煦泽看到巷道中有熟悉的人影,迟疑的开口。
纪梵狸正在和一个丫鬟搂搂抱抱。
纪梵狸压下心中的情绪,一脸的羞涩,他松开君绾玉,朝纪煦泽一礼,“大哥。”
君绾玉也害羞的低着头躲在纪梵狸身后,跟着一礼:“大少爷。”
注释:
1.十字固:主动方与被动方身体成十字形交叉,主动方的两条腿分别在被动方的颈部与胸部,使被动方的一只手臂穿过主动方的裆部,主动方用双手将被动方的手臂压在胸前,并用力挺跨,使被动方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