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被冻干了似的淌不出来,他只能徒劳地大口喘着气,一只手还不依不饶地攥着庄客离的衣角。
然而他又听到了余白淡然的声音: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客离刀。”
“掷春殿的规矩,你不要忘了。”
那被攥着衣角的人动了动,在原地静止了数秒后,缓缓抽身离开了步闲庭身侧。
步闲庭攥着他衣角的手看上去用了十分力气,可只需要庄客离轻轻一拽就能抽身,衣摆柔软的布料在步闲庭虎口滑过,再没留下痕迹。
庄客离走了。
步闲庭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声响,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雪势渐大,苍白一片,逐渐铺满了他蜷缩的背脊。
别院中尸骨遍地,寂静无声。他们有些是步闲庭熟识的,有些是尚且年幼的,有些曾为他在隆冬腊月端上过一碗姜茶——此时此刻,都化作了了无声息的尸体。
天地浩大,孑然一身。
世界在他面前崩塌。
……
庄客离沉默地跟在余白身后走了很久,才开口沙哑问道:“为何?”
余白似乎知晓他想问什么,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步唯不能活着。”
庄客离:“……你们要杀他?”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冰冷,余白似乎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不认为杀了他会是个好主意。”
余白:“他若是死了,你又当如何?”
庄客离:“……”
余白:“你怕是要和掷春殿拼命了吧。”
“眼下正是需要掷春殿的时候,而你们作为这一代最为杰出的两把刀,我不想你们轻易就折在了什么地方。”她就事论事道,“掷春殿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本再去培养一把闲庭刀了。”
庄客离:“……你们要用他牵制我?”
余白站定了,转身隔着雪幕看向庄客离。
“殿首大人欣赏闲庭刀的能力。”她沉声道,“步闲庭天赋异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他的出身实在是牵累了他——武安侯一日兴风作浪,他便一日深陷风波诡谲中。”
“这是陛下与殿首给他的一场试验。如若他通过了,便可与武安侯一刀两断,陛下也不会去追究他身为步家少爷的身份,自此安分守己地在掷春殿当他的闲庭刀。”
“这也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武安侯必死无疑,与他有所牵连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更何况是他的直系血脉。”余白似乎完全不怕这番话被什么人听去,大大方方地剖给庄客离看。“步唯必须死,而闲庭刀则可以活下来。”
庄客离没有应声,手压在客离刀柄上。
步唯必须死。
那个在破庙中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少年人必须死。
遥远时节时梅雨季的青草香似乎跨越了时间萦绕在鼻尖,步小少爷的脸庞哪怕相隔了腥风血雨的掷春殿也依旧明艳鲜活。
步唯就是步唯,无论他是闲庭刀还是别的什么。
庄客离似乎想转身:“……我去找他。”
余白早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不用你去,掷春殿的人会把他带回来的。”
庄客离默不作声地看了余白一眼——带回来,可没说用什么法子带回来。
余白也只是道:“他会回来的。”
天地之大,已经再没有步唯的容身之处了。
所以无论是奔着复仇还是奔逃,他都一定会回到掷春殿的。
庄客离默然片刻,开口问道:“你们一开始将他带进掷春殿就是计划好的?”
余白不作否认:“他武安侯之子的身份的确是个很好用的筹码。”
庄客离:“所以……当时他也一定会通过那场坑底的试炼。”
余白不瞒着他:“是的,哪怕最后只剩他一个,也也会是唯一的胜者。”
庄客离:“……所有的一切都是殿首筹划好的。”
余白道:“是的。但他如此天赋异禀是我们没想到的——也正因如此,殿首大人这些年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庄客离顿了下,说到:“若是按照原先的想法,在利用完步家少爷这一身份后,你们就会杀了他。”
余白道:“是的,这是事实。”
掷春殿枭翎过于直白的袒露让庄客离有些无所适从,他又一次沉默了许久,然后接着问道:“为什么愿意与我说这些。”
余白不答,似乎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庄客离透过面具与余白对视:“你们要我做什么?”
在一阵寂静后,余白似乎笑了下。
“你与他当真聪慧非常。”她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用真容面对庄客离。
“可惜,枭翎这个位子从来都只能坐一个人。”
“所以,这些事情也只有你一个人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