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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大婚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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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整个王府在天亮前便悄无声息地动了起来。

应如是只短暂地靠着屏风闭了会眼。芷香与几个小丫鬟彻夜准备,疲惫得睫毛都打卷,却不敢怠慢分毫。披红、整理衣衫、备花鬓、熨袖带,一切都尽她所能。

她站在窗前,望着外头沉沉的天色。深秋十一月,露重寒冽,园中石榴树早已褪去红花,只余一地残叶。她听见下人们脚步在外廊匆匆,低声传话,却无人敢喧哗。自她昨日一声令下要在明日完婚之后,没人敢质疑,也没人问她缘由。

她太沉静,沉静到让人不敢靠近。

芷香奉了一碗温水来,小声道:“姑娘,今早先漱口吧。昨夜……您连一点水都没喝。”

她接过碗,低头漱了口,几口水滑进喉咙时,她才察觉嗓子干得发痛。她这一夜整晚未阖眼,但神思却异常清明,仿佛一切已在心中排布妥当,沉重到没有任何力气再去犹豫了。

芷香将白色嫁衣展开,是她早年间试穿的样式,未绣红鸾,仅于袖口与下摆压了些细银线。应如是点点头:“这件就好。”

芷香一愣,哽咽着道:“姑娘,这不是喜服,太素了些……”

“一切从简,”她淡淡道,“而且,他喜欢白色……”

她命人去请了户部那边的婚礼司仪,不必张扬,不必封街鸣炮,只要一份仪注备案,合礼而成即可。

然后她重新回到床前,看着沈行之的脸,沉沉睡着,几乎毫无气息,唯有胸膛极其微弱地一浮一沉。

她唤来小春子,替他翻身。残肢依然会有抽搐,今晨尤其严重。他的右大腿根微微颤着,像是神经还在无声挣扎。她先以毛巾沾温水,将其擦净,再在接缝处洒上药粉,手法沉稳,神色不变。小春子看得鼻头泛酸,垂下头不敢说话。

导尿管也得更换一次。

她一边操作,一边低声说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知道你在忍。可你再忍一忍,好不好?我陪你办完婚礼,我们就不管旁人的闲话,也不管这京城谁夺谁的权……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哪怕……哪怕是去死。”

话说到最后一个字,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那一刻,她是真的愿意。若他明日真的去了,她愿随他而去——不是殉情,只是觉得没什么好再活了。

可沈行之没动,眼也没睁,连呼吸也仍旧那么微弱,好像听不见,也没力气回应。

直到她正为他理好枕头,想起身唤人去取新药时,沈行之的眼皮忽然颤了颤。他没睁眼,却忽然缓缓动了动眼球,极缓,极轻,却清楚地在她面前“看”了一眼。

她倏然低下身,看进他眼中。那双眼早已无神,也几近干涸,但那一刻,清晰得像雪夜里一条明晰的路——他在等她。

她忽然心口一阵绞痛,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摸到他的指尖,轻轻攥住。他的手指已不能弯曲,皮肤冰凉如铁,但她还是握住了。

“沈行之,我今日嫁你。”她轻声说,“马上,马上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屋外有白鸽飞起,扑棱棱一声越过屋脊,晨风吹入,带着薄霜的寒意——深秋已尽,初冬将至。

*

王府静得像一口沉井。晨风尚未穿透雾气,廊下的灯一盏盏点起,却未燃得太亮。红毡只铺了一段,通向后院的那条小路还露着原本的青石地,湿冷的晨露在石缝里汇聚成细水,映出天色如墨。

没人张罗,也无贺客祝辞,一切从她决定将婚期提前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如此。沈彦表面上依然在三皇子麾下,为了避嫌也没有来,应如是也没有请苏箴言,这场婚礼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只是想让沈行之在离开前,堂堂正正的和她在一起。

大婚没有吹打声,只有拂晓时分远处传来的几声寒鸦叫,叫得人心口微颤。

她站在寝房门前,由芷香亲手替她系上衣襟。

那是一袭淡月白的嫁衣,并非礼制之红,袖口与衣摆皆绣有细密缠枝莲纹,一针一线皆是此前她亲手缝制。她没有盖头,只簪了朵暗红珠花,斜斜插在鬓边,像一束晚秋迟来的山茶,在风里静默无声。

“姑娘……”芷香低声唤她,似还想劝什么,却终究没再开口。

应如是没有回头,只看着廊外一点点亮起的天光。她轻声问道:“他醒了吗?”

“未……未醒。”芷香嗓子发紧,“小春子说,刚才又咳得厉害,氧袋换了两个……姑娘,咱们要不……”

“走吧。”她淡淡打断,声音平静无波。

她从廊下一步步走过去,红毡短,踩着石砖有些滑,她走得极稳,裙摆拖曳而过,宛若清晨流云。王府无人来迎,整座院子安静得令人发寒,只有几只麻雀从屋脊掠过,发出极轻的鸣叫,像是在讥讽这场无宾无喜的嫁娶。

他被安置在东厢的病榻上,床榻特意移至靠窗处,屋内点着一炉沉香以驱病气。她推门入时,屋中已有数人候着,皆是她自己吩咐的,没人敢多言,只默默俯首施礼。

他瘦得厉害,脸颊干瘪,唇色苍白发青,眼睫微垂,胸膛起伏极轻,像一只快要熄灭的灯火。他插着她临时做的简易吸氧袋,但早已无多少效用,鼻翼仍微张,咽喉肌群松弛,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喘鸣。指甲边缘发紫,气息间隔越来越久,每一次呼吸都像在临崖挣扎。

小春子守在榻旁,见她进来,眼眶泛红,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走近时,他眼睫微微一颤,像是被她的气息唤醒。

“沈行之,”她站在他榻前,轻声说,“今日是我们的大婚。”

他没有睁眼,却眼角微动,那种脉动极轻极慢,但她看得清楚,心口倏然一紧。

她慢慢屈膝跪下,从怀中取出红绳,将一端绕在他腕上,另一端系入自己袖里。这是她这些天亲自准备的,取象“结发”,却无人为她剪发执梳,只有这根她亲自结的线。

“天地为证,”她伏在他耳边,低低念道,“我应如是,自今日起,为你之妻。虽无贺客,亦不悔。”

礼官并未照常主持,她自己念着拜堂的誓词,一句一顿,如抚灵。

他在榻上一动不动,脸颊陷得厉害,面上泛着微红,是发热,也是缺氧。他的嘴轻轻张开,却合不上,咽喉微微动了动,像是试图发出一个音节,终究没能成声。

她看着他眼角一点点滑出的泪,伸手替他拭去。

“我知你醒着。”她轻声说,“你不要怕。”

她坐在他床榻前,执了他冰凉的手。他的指节早已不再灵活,软塌塌地垂着,几乎没有知觉,她便轻轻地将他的掌心覆在自己手背上,一下一下,像是安抚他,也像是安抚自己。

她说:“你曾说,若有一日能走出这座宅子,便要亲自来迎我。”

“如今,你来不了,我就走过去。”

“这条路不长,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想着你是否也曾想象我们成亲时是什么模样。”

她低头笑了笑,眼泪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可惜了,你竟没看到我今日这身衣裳。”

他唇角微微发抖,已不再能完整控制面部神经,那细微的动作像一道裂缝,从她心底一路撕裂开来。呼吸声开始变得断续,胸廓几乎无法扩张,唯有腹部勉强起伏,像是在靠最后的意志支撑。

她俯身贴近他,听着他气息间夹杂的细微痰音,像是水滴敲在瓷面上,清脆而残忍。

“你若还醒着,便眨眨眼。”

他缓慢地,极慢极慢地眨了一下。

她咬住唇,强忍住声音的颤抖。

“好。”她说,“我知道了。”

她并未哭出声,只是静静靠近他耳边,缓缓地开口,像是在对他说话,也像是在念着诀别的经文。

“沈行之,倘若今夜你不再醒来,我不怨你。”

“可若你愿撑下去一日,哪怕一个时辰,也好。”她的声音轻得像风,“这样我就还能说一句话,还能喂你一口汤,还能替你擦一回额角的汗。”

“你若走了,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句话说完,她终于撑不住,将额头贴在他枕边,悄悄地、无声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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