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国的都城原本是豫天府,后来领土扩张了,便迁都到了东北重镇顺义府。
这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又急又快,离腊月还有好一段时间,虽未下雪,但是瓦上已经开始结了厚霜,一开口便是一阵白气。
北风吹过来,便好似冰锥子般穿透层层衣物凉到心底去,冻得人直哆嗦。
前段时间有那条小狗陪着,殷九九好不容易安分了些,这会子不知被谁招惹了,又坐到了屋顶上。
北风吹着树冠呼呼作响,在院子里看着的兰嫂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今日老爷刚好上朝未回,兰嫂急得团团转,却又丝毫不敢将视线移开半刻,一边叫人在上朝路上等着老爷,一边叫人去找厉轻寒和沈佳丽。
今日说也奇怪,平时每日至少都有一个来找殷九九玩的厉轻寒和沈佳丽,今日却丝毫不见踪影,派去的人也回来报告说是均不在府上。
她这小祖宗殷九九,也就那么几个人能劝得动她,偏偏今日却集体失了踪一般。
天气明明刺骨般寒冷,兰嫂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殷九九突然自屋顶上站起身,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又见殷九九很快自屋顶上下来,兰嫂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忙赶上前将手中火红的锦缎斗篷给殷九九围上。
原来殷九九在屋顶上远远见父亲的马车回来,这才急忙从屋顶上下来,跑去迎接殷启明。
平常殷启明从外面回来总会给殷九九带些东西,有时是糕点,有时是新鲜的手工玩具,不过这次带回来的,却是一个人。
“九丫头,这个哥哥是南宫千里。千里,这个小丫头是我的掌上明珠,名字叫做殷九九。”殷启明笑呵呵地介绍道,语气和表情都是明显的宠溺。
“千里暂时要住在我们府上,爹爹去跟你厉叔叔商量事情,九丫头带着千里哥哥在府里逛逛,千里比你的寒哥哥还要大一岁,你们俩要好好相处哦。”
殷九九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宝宝似地盯着面前这个面色极度不善、眼神吃人般狠戾的大哥哥。
这可是个新鲜事儿。
平时殷九九除了厉轻寒和沈佳丽外便没有别的玩伴儿,南宫千里这一来可让她兴奋坏了,连忙点着头将父亲往外推:“放心、放心啦,我保证不会欺负他。”
待殷启明一走,殷九九两小步跳到南宫千里面前,开口唤他:“阿南。”
“为什么叫我阿南?”他明显有些不悦和不耐,语气透着怒意,似乎极度不想理她。
“因为我家小狗也叫阿南。”她用着无比天经地义的口吻。
“所以说为什么我要跟你家的狗叫同一个名字啊!!”他的耐性似乎已接近了底线。
毕竟世上没几个人能接受自己跟条狗重名,即使那条狗再高贵、再重要、再漂亮、再聪明、再……是某人的玩物……
但是殷九九却完全不以为意:“至今为止‘阿南’这个名字只专属于那条小狗和你。”
“意思我还要为此感到骄傲啊?!!”他几乎有些被她逼得崩溃。
她却已及时转了话锋,一脸纯良天真的样子,用小手指指他的眉间:“你在难过什么?你的这里总是皱着。”
“像你这种生活安逸幸福的小鬼又怎么会明白,跟你说了也没用!”他说着便转身要走。
殷九九便赶紧一蹦一跳地跟在他的身后。
“阿南。”
“阿南。”
“说了不要再叫我阿南了!烦死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好的阿南,我带你逛逛吧阿南。”她却好似完全没在听,仍旧一脸的兴致盎然。
“再叫我阿南的话,信不信我砍你?”
他终于忍无可忍,“唰”一声将腰间佩剑抽了出来,寒光立时间四溢而出,伴着北风,将这方天地点缀得越发地肃杀。
但是那叫做殷九九的小丫头片子却好似永远活在春光之中,仍旧睁着明媚的眼眸,笑得温暖又灿烂。
她道:“好的,阿南,我们先去逛逛我家花园吧阿南。”
他这才隐隐感觉到,面前这个九岁的小丫头片子或许将会是他这一生最难缠的对手。
有了两个阿南的相伴,殷九九这个冬天安分了许多,倒是南宫千里,被她烦得一天几乎有三次以上想要翻墙出去永远不再回来。
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天圣四十一年冬。
南宫千里到殷府刚半月,殷启明便因不满大兴党和魏庆丰之间的党派之争牵涉无辜颇众,几次上书进谏弹劾未果,于是愤而辞官归田。
殷九九便离开了生活了九年却仍未知其貌的京城顺义府,跟着父亲出发前往老家豫天府。
殷九九躲在书房书架后面偷吃东西的时候,听到爹爹跟厉叔叔说:“看来朝廷是容不下我了,魏庆丰那个奸臣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打算明天便上奏请辞,然后立刻动身回豫天府老家。你和我走得如此近,魏庆丰小人之心,以后你定要万般小心。”
她听得一知半解,爹爹的语气也是沉重异常,但是她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回豫天府的马车上,殷启明是一脸的凝重,南宫千里仍旧是一副别人都是他杀父仇人的表情,只有殷九九,已经开心、兴奋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踏出家门,第一次呼吸到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沿途的一切风景对于她来说都有着异样的新鲜和吸引。
北方的冬天单调又枯燥,除了冬日里特有的枯败凋零,一路上偶尔也还是能见到些零星绿色景致,穿过树林子的时候也总是惊扰到一些觅食的小动物,每每看到这些殷九九总要兴奋好一阵子。
中午休息的时候,殷九九便总想着要去追寻那些小动物的踪迹,无奈兰嫂总是跟着她,在她耳朵边唠叨着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许去,她好不容易趁着兰嫂一个不注意,这才独自偷溜了。
走着走着,听到前方有叮咚的水声,并且有寥寥雾气升起,殷九九一阵好奇,便头也不回地奔了过去。
拨开杂草,一汪碧潭就这么映入眼帘。
一边是一人高的杂草,一边是怪石嶙峋、山体陡峭的险峰,将这汪潭水与凡尘俗世隔绝开来。
碧色的潭水,墨色的山石,笔直的水杉立在潭水之中,湖心是一个小岛,岛上只一座古朴的小木屋,窗扉紧闭,也不知是否仍旧有人居住。
沿着滩边的碎石走过去。
说来也怪,在这个时节,外面均是寒冷干燥,这里却温暖湿润,因此在通往湖心木屋的回廊入口处仍旧开着好些红红黄黄的鲜花。
殷九九停在入口处吸了口气,甜香立时充满胸臆,她忍不住伸手摘了一朵,手指却传来尖锐的刺痛,鲜血迅速在她的指尖凝成一颗红豆般大小的血珠。
这花娇艳似玫瑰,却也像玫瑰一般带刺。
不过殷九九也不是怕疼的人,手指在衣服上一擦,便仍旧高高兴兴地踏上木制回廊,朝着小木屋走去。
门上没有落锁,殷九九伸出手试探着想要敲门,却被身后一道突兀的男声吓了一跳。
“哪里来的小姑娘,敢闯到我的屋子里去。”
声音低沉冷硬。
殷九九转过身,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精神的中年男子,没曾想却正对上一张诡异可怖、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
那人竟然坐在一个木制的轮椅上,面上戴着个白色的面具,只在眼睛处留出两个窟窿,两道明显冷漠的视线自那窟窿后面射出来。
殷九九也甚是胆大,仅微微一愣,便笑嘻嘻道:“这是你的小木屋吗?我只是想要看看。我刚在那边摘了朵花,送给你吧。”
她将那朵娇艳欲滴的鲜花举到他的面前。
那戴面具的男子只微微扫了一眼那花,却并未接下,问道:“你亲手采的?没被刺伤?”
殷九九毫不在乎道:“小伤口。”
那人却冷冷一哼,没再理会,径直从她的面前经过,进了屋。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她跟在那人屁股后面也踏了进去。
“我不是一个人,有好多好多的人正在陪着我。”那人的语气突然变得诡异而森冷。
殷九九不懂,这屋子这么小,一眼便看全了,明明就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哪来的好多人?
那人见她一脸懵懂,便来到屋子一角的锅前,掀开冒着热气的锅盖道:“这里面是清炖人骨汤,旁边这锅是红烧人耳朵,屋子后面还风干着一块去年的人大腿肉,等会我还可以做一道油焖童子肉,你说,是不是有很多人正在陪着我?”
殷九九被他的话吓得一愣一愣的,待看到那锅热汤里若隐若现的好似确是人手,终于再忍不住吓得“哇哇”大叫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着殷九九越来越远的背影,面具人苍白似雪的手不由得越握越紧。
“若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也该这般年岁了,雪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