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上次的咖啡厅,位置也是靠窗的老位置,不一样的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规律差不多就是这样。”
沈令闻率先开口,将自己的发现和背后逻辑清晰解释了一遍,最后下定论:“每天的日落时分,就是我们的互换时间,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等明天同样的时间看看。”
他面前没有摆放咖啡,只有一杯常温柠檬茶,双臂很随意放在桌面,说话时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许致意识到不是自己的错觉,沈令闻对他的态度确实变了,像是在对待一个并不想合作,却又迫于现实不得不合作的合作对象。
甚至今天上午通电话时都还不是这样的态度。
这么阴晴不定是想做什么?
无论想做什么,他许致不是被切片切丝的毛肚,沈令闻这辈子都别想把忽冷忽热这套用在他身上。
“所以呢?”
他反问沈令闻:“如果交换规律真如你所说,你的诉求是什么?”
沈令闻也不拐弯抹角:“现在只是发现规律,并没有解决办法,也不清楚这样的情况到底会持续很久,所以从保障双方利益出发,我们需要一个约法三章。”
许致冷着脸不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沈令闻:“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交换期间,希望许先生能把自己一些个人爱好收一收,别去做些出格的事情。”
“第二,交换时确保周围环境的安稳无异常,即使有特殊情况也劳烦克制一下,我并不想过多参与许先生的私人生活。”
要求确实很简单,但是角度很邪门,让许致听起来很不舒服,不由扯了扯嘴角:“沈总口中所说出格的爱好是什么,恕我愚钝,听不明白。”
沈令闻:“出格与否只是洽谈措辞,毕竟如许先生当初所言,我并不是很了解你,这个界限恐怕还得许助理自行把握。”
资本家,尤其是上层资本家,打起太极滴水不漏,许致被堵了回去,面色更冷:“是么,还有呢,还是说沈总的约法三章连第三条也凑不出来?”
沈令闻依言为他凑出第三条:“许先生给我制造麻烦可以,辛苦不要制造太过超出人设的麻烦,毕竟我若是圆不好,最后还是会遗留给你。”
“以及第四,干净的床单被套在衣橱最下,许先生可以自己换,也可以让佣人去换。”
许致忍不住嘲弄:“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凑数?”
沈令闻:“为了保证我的身体良好的睡眠质量和肩颈背状况,之后就烦请许先生睡我的床了。”
态度虽然客套,礼数却很周到,甚至自始至终没有要跟许致秋后算账的意思,这让许致有种很强烈的,在被对方向下兼容的感觉。
好像他的那些行为在他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连追究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种感觉在沈令闻说出“该提你的要求了”之后到达顶峰。
在他面前装高尚装大度是吧。
好啊,那他就把这个被高尚资本家看不上的小人做派践行到底。
“我的要求也很简单。”
许致抱着手臂,背脊挺得笔直,嘴上在笑,眼睛里却没有温度:“我不喜欢穿深色暗色的衣服,沈总可别把这些往身上套,也顺便给你自己衣柜添添色。”
“第二,衬衣最上面两颗纽扣任何时间都别扣上,在公司任何时间都别摆一张高高在上的死人脸,就当是我不出格的爱好,辛苦沈总习惯一下,习惯不了就克服一下。”
“第三,‘我’也不喜欢睡我家沙发,很不喜欢,你要实在不想睡我的床,就自己收拾出去住酒店。”
沈令闻听完表示知悉,面不改色:“可以,还有其他么。”
许致再次重拳打在棉花上,回弹的力度让他窝了一胸腔的火无处可发泄。
“当然。”他盯着沈令闻,嘴角最后一丝弧度也消失了:“和我共事的女生众多,要是沈总记不住她们的那些口红腮红,会给我添不少超出人设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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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沈令闻不仅没有给他添麻烦,还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这是翌日许致到公司工作了两小时后不可避免的发现。
本以为经过上一次,沈令闻一定会报复回来,他才敢那么肆无忌惮毫无心理压力地继续给他找麻烦。
还是那么句话,那个人自己工作一堆,处理完一个下一个下下一个就会接踵而至冒出来,怎么还有闲工夫分给他的那些破事。
许致将已经填写完毕的报表和工作记录扔回桌上,上面的字迹很漂亮,却并不是属于他。
好笑,装模作样的做什么?
许致极度不悦,可在不悦的同时又不可避免感到深深的无力。
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辗转到后来越来越心烦意乱,宁愿沈令闻能大发雷霆痛骂他一顿。
沈令闻当然不会骂他,也没有空骂他,毕竟还需要时间处理他故意使坏留下的各种——
“沈总。”丁莹站在门口叩了叩门:“今天中午还需要给您订餐吗?订的话还是需要和昨天一样加很多猪肾吗?”
沈令闻:“……不用,之后也不用,我不吃动物内脏。”
昨天为了卸掉那些质量好得出奇的指甲油,他甚至找沈元京联系了一位专业的上门美甲师。
卸甲全程沈元京就在旁边蹲着盯着,看他的眼神诡异得像是在看什么变异怪兽。
他的感性希望这是许致给他找的最后一个麻烦,理性却很清晰地认知到可能性微乎其微。
事实果不其然。
男人心海底针,丁莹显然已经习惯了最近上司的善变:“明白了,那么昨天您没听的塔罗牌占卜结果,今天需要听吗?”
沈令闻没有犹豫:“不用。”
“好的沈总,那我先去忙了。”丁莹正要带上门,又被叫住。
沈令闻放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既然已经算了,那就说说吧。”
丁莹从关门离开丝滑切换为进门关门,从包里摸出一副塔罗牌,精准找出昨天“沈令闻”抽的那四张,开句便是暴击:
“虽然过程比较曲折,但结果是好的,显示您这种性格不好脾气又差空有一张脸能看的花瓶最后不会孤独终老。”
沈令闻:“……”
人类的好奇心确实多余。
但问都问了:“继续说。”
丁莹放置两张牌:“首先是圣杯王后逆位和宝剑八逆位,前者象征情绪泛滥,后者却是寓意长久的思想被困。”
“这二者同时存在,若非相互矛盾,就代表被占卜者正深陷精神牢狱,看似洒脱无谓,实际内心孤独,非常缺乏安全感。”
丁莹又放置一张牌:“权杖国王的逆位,思想消极,行动保守,说明您其实是个很纯粹的悲观主义者,配得感微弱的同时惧怕主动追求,宁愿停滞不前也不敢冒险。”
丁莹放置最后一张牌:“命运之轮正位,预示时机已到,改变一切的命运之轮正在转动,巨大的齿轮或将推翻从前所有逆位,带领您走向新生。”
“总结,您的思维被某件事长久困在原地,情感的孤独让您渴望改变又惧怕改变,因为曾受过伤,不敢出示真面目来面对光怪陆离的世界,生活中任何超出您掌控的事都会让您感到威胁,从而竖起倒刺保护自己。”
“您的情绪是一颗水珍珠,宝贵,柔软,却又多变,对财富的渴求低于正常数值,但对纯粹热烈的爱的渴求远在平均值之上。”
“或许从的经历很坎坷,让您为自己铸造了一套几乎刀枪不入的盔甲,但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能够脱下您的盔甲并保护您的人已经出现,因缘际会,您需要的一切这个人都能给你,要自信,也要信任。”
注释完毕,丁莹在上司若有所思的神情中功成身退。
沈令闻对自己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和了解,自认一路走来都是康庄大道,经历上不坎坷,情感上也并不孤独,所以从丁莹一开口,他就知道所谓的“被占卜者”不是他。
但若是把这些放在许致身上,局面就不同了,就算是在对他知之甚少的情况下竟也能对上个五六分。
这么看来,这塔罗牌确实有几分灵性,不认身体,只认灵魂。
沈令闻揉了揉额角,一股莫名的释怀不知从何而来。
他不知道许致的成长道路是什么样,不清楚许致经历过什么,只通过谣言和片面的了解就给一个人定性太过盲目武断,也不道德。
无论如何选择,那是许致自己的人生,他有权做决定不需要他人置喙。
自己与他除了被迫的合作关系实际并无多少交集,为此产生情绪是一件很没有立场且荒唐可笑的事。
也许许致说得没错,他在资本主义的上层世界待了太久,耳濡目染,在不曾意识到的地方忘记了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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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起了太阳雨,夕阳被春末的雨雾笼罩,呈现出柔和包容的光芒。
为了避免和刘炳胜碰面,许致拖延了几分钟才乘电梯下楼,望着情况不明的大门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身走向另一边。
——然后就被突然学聪明的沈元京提前安排在这边的眼线逮个正着。
身体交换前最后一秒钟,许致看着沈元京抱着巨大一颗爱心花枝招展朝自己奔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沈令闻一会儿看见这些,会不会以为自己又是在故意给他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