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你小小年纪学人搞同性恋,你是要我去死还是要你爸爸去死?”
“一起去,可以吗?反正你又不会死,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吓唬我?”楚憬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楚情却为明意三番几次逃避她的视线找到理由,她吼出声:“你和明意到底什么关系?你喜欢她吗?你为什么喜欢连实话都说不了的人?还是你单方面在暗恋她?你为什么不能喜欢男人呢?你爸爸也没有很坏吧,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全都错了,从我被生出来就开始错了!你满意了吗?我喜欢怎么样的人为什么要被你指点和评价?你希望我怎么样?像你一样找个男人当狗一样拴在身边吗?”
楚情抬手给了她一耳光,楚憬早就厌倦她这种暴力手段,接下这一巴掌如同接下一束鲜花,楚情又捧着她的脸流出眼泪:“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当然想把最好的都给你!像我这样找念过一点书没有钱的男人入赘又有什么坏处?我一直想要给你找个好的男人,你怎么能辜负我的心意!”
“找一个年纪轻的,能够挨打的男人有什么不好?”
“你真是疯了。”
楚憬从她的手里挣脱,对她的提议不屑一顾,楚情无可奈何:“你要是这样还不如去死!”
楚情耗尽力气,不甘不愿地回到房间咒骂她,没精力再去教训楚憬,又给了丈夫一巴掌:“你快去劝劝她!”丈夫敢怒不敢言地走了出去,她这时候反而又稍微欣赏起楚憬的倔强和脾气来,在黑暗里叹一口气。
*
楚憬一直被关到文艺晚会结束。学生们在大礼堂坐着,老师并没有巡视监管,跨级谈恋爱的正好离开班级浑水摸鱼。明意也揣了半书包零食去初中部,从谢南微手里接过两根荧光棒,掰一掰就发亮了串在手上:“吃奶糖吗?”
谢南知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三个人在草地上坐下,明意听见里面传来钢琴声:“不知道唐萧练了多久。”
明意嚼着奶糖,用力到连腮帮都酸涩起来,她向上看见教学楼里某间教室里有光芒闪动,她记挂着某种可能,借口上厕所离开了人群。
顾西洲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她在课桌上点了一支蜡烛,烛光摇晃映在她的眼睛里:“你怎么来了?”
明意松了一口气,她把顾西洲的缺席理解为无法上台的失落,走向顾西洲:“小心把这里点着了。”
“我不怕。”
顾西洲微笑起来,她眼睛里的光随着她跳动,她忽然站起身:“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好吗?”
明意没找到反驳的借口,事实上,她后来也忘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她在坐上那辆车之后,某种化学试剂的味道让她快速地进入了深度昏迷。
她醒来的时候,夜色更深了,她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她和顾西洲一起坐在汽车后座上,而她的右手上分明是一只银色的沉重的手铐,另一端拷在顾西洲的手上。
驾驶位上并没有人,而车子停在了一处狭窄的平地上,道路没有预先料到会有车子经过,修得并不宽敞。
“我们现在被绑架了吗?”
“不。”
顾西洲似乎没有昏睡过,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丝,她转过来看明意,露出一个鬼魅的微笑:“是你被我绑架了。”
“我们不是和解了吗?”
明意知道自己在问傻话,顾西洲也在赌,赌她是会为烛火担忧的傻瓜,现在终于达到目的。
“对。”
顾西洲拉开另一边车门,强拽着明意下车,手铐磨得她手疼,她还想抓住车内的装饰最后地负隅顽抗,但顾西洲马上把她拽了下来:“不要让我生气。”
“你到底要干什么?”
明意仔细打量,才发现旁边她们处在巨大的水上乐园里,车子的旁边是三米高的滑梯,下面是巨大的游泳池,她向下看一眼就头晕目眩。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这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地方。现在在歇业,这里不会有人。”
顾西洲用另一只手别好被风吹乱的发丝,她拖着明意靠近那个滑梯入口,而这在明意看来和深渊巨口没有区别:“如果你要杀了我的话,为什么要把我们拷在一起?”
顾西洲竖起一根手指:“如果我们同时钻进去,也许不会那么快掉进水里,如果我一个人先钻进去——”
那她会被手铐牵引着像顾西洲一样迅速地掉进泳池里!
明意扁着嘴巴和顾西洲一起坐进滑滑梯里,这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狭窄,但对于两个女高中生来说还是有些伸展不开。顾西洲微笑着开始向下坠,而明意怨恨着这滑滑梯内壁被磨得光溜溜,她连障碍物也抓不到。
她们在第一个缓冲的坡上停下来,明意抚着胸口想把心跳安抚下去,而顾西洲终于说出了她的真实想法:“我要把你的命运还给你。”
明意分不清她到底在开玩笑还是威胁,索性闭紧嘴巴不说话,隐隐约约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明意才反应过来——她们被抛弃在这里了。她们应该不会运气差到在这里度过七天,未来的三天也不会渴死,心一横向下滑到底落进泳池里,能把肚皮都喝圆。
唯一的缺点是明意真的不会游泳。
如果淹死在这里怎么办呢?其实她还没有机会去把那张分科志愿表改过来,她才不是学理科的料,她要念政史地,要做背书的机器。谢南知和谢南微会不会到处找她们?
“警察会找到这里吗?”
“但愿不要这么快。”
明意尽量不去动和顾西洲相连的那只手,她抬头也只能勉强看见天微微发亮,而她没办法向上爬,不能承受跌下去的代价。
经历了一夜,她有点饿了,想到那只还落在谢南微手里的装满零食的书包就叹气,她手上的荧光棒也只剩下微弱的光,她只能和顾西洲聊天:“你要怎么把命运还给我呢?”
“你很快就知道了。”
顾西洲还不肯揭晓答案,而明意隐约明白这就是那个完美的计划了,所有的靴子落地,她安心地躺着,因为长时间不动弹手脚已经开始发麻:“你饿吗?”
顾西洲闭上眼睛,好像这句话没办法看着她说出来,她的语气平淡,好像回答过这个问题上万次:“特别饿。因为我做好了准备,要吃一个很大的混合甜筒,还有圣代,还有薯条和汉堡,所以我什么都没吃。”
在她们接触的这三个月以来,明意几乎没见过她吃所说的任何东西,她不由得毛骨悚然,在想和她对话的人究竟是怪物还是疯子。但顾西洲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说下去:“怎么会有人在夜晚来到水上乐园呢?”
路灯一盏接一盏熄灭,明意发觉天已经彻底亮起来了,她想大声呼救,但顾西洲捂住了她的嘴巴:“我没有叫人,我一直在等她回来。”明意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好奇心让她继续听了下去,顾西洲说:“因为她要做一个没有瑕疵的女人,而我不能让她失望。”
顾遥怎么会没有瑕疵呢?
从她第一次冲向顾遥的怀抱,忘记去看顾遥的眼色,听见她和身边的人介绍说“这是我亲戚的孩子”时,她就明白她并不被需要。那个男人再佯装温和也是徒劳,他伸出手摸她的脑袋,夸奖她像个小公主。
顾西洲想,没有妈妈的孩子像根草,而叔叔你要把我变成一根草了。
顾遥拙劣的谎言马上就败露了,顾西洲在顾遥再婚时出现在婚礼上。男人并不问亲戚的孩子怎么变成了她的孩子,对顾西洲依然温和体贴,那笑容如同浮在他脸上的一层假面,撕下来只会鲜血淋漓。
他死得那么快,还不足以对她产生太多怨言,顾西洲也并不需要在他面前扮演一个乖巧的女儿,只要顾遥不在,她就握着勺子沉默地把粥水一勺一勺地送进自己的嘴里。
明意的眼泪流在她的手上,带着热度的液体,她把手收回去,用第一次见面时温和的口吻对明意说:“不要害怕,我最后活下来了。”
顾西洲稀奇古怪的话让明意没法相信,但她也不敢用力挣扎,那手铐依然悬在她们中间,把她们串联起来。顾西洲把它抬起来:“只是一个仿冒品。”
明意只能顺着她一起抬手,顾西洲变回三岁的小孩,连这样的举动都能逗笑她,明意努力地想听周围的声音,想听见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但什么也没有。
滑滑梯外的阳光却透过塑料管道变得越来越明亮,明意的肚子叫起来,她在口袋里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颗落单的大白兔奶糖,但顾西洲把它从她的手里夺了过去:“当时什么也没有。”
顾西洲毫不珍惜被掠夺过去的奶糖,松开手,那奶糖在管道里转了几圈,落在水面上发出脆响。明意看不见水面,她盯着下方,为自己的笨拙叹气,她应该更加小心地偷偷吃掉那颗奶糖,她转过头不想再理会顾西洲。
顾西洲有种孩子般的神经质,因为判断不了对错和后果,总做让人大惊失色的事情,这场名不副实的绑架应该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顾西洲到底怀着什么心情,放过她?
明意闭上眼睛,她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无论顾西洲说什么,她也要睡一觉。但她是被冻醒的,雨水并没放过这个滑滑梯,反而一路蜿蜒直下,打湿了她的外套。
在雨里清新的空气里,明意打了个喷嚏,顾西洲也并没比她好多少,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也红了,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第二天,就开始下雨了。”
雨水如同猛兽般朝她们扑过来,明意抬着头不让那些水流进耳朵,又捉住顾西洲的手,提防她跌进泳池里:“怎么办?”
那点阳光已经消失不见了,管道内外都变暗,明意庆幸顾西洲并没有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至少她不是一个人面对这样的黑暗:“第三天是什么?”
顾西洲没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