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张开了细弱的双臂。
她抢在薛真回答之前,先一步站了出来。
“是我自己要的。”
赵长策立在那里,微微的抬起笑弯了的眼睛。
昌平很袒护这个卑贱的侍女嘛。
薛真心中“咯噔”了一声。
昌平郡主固然很好,但她越是这样,越会激起少年的怀疑。
赵长策盯着昌平,眸中神色冷淡了几分,“问谁要来的?”
昌平立马不知所措。“我都说了.....她是我的侍女,在我身边服侍,日子一长,我.....我哪知道?”
赵长策反诘,“哦?”
昌平的额心渗出了湿汗,求救一般,道,“琥珀,你.......你记得吗?”
于是乎,烫手山芋扔到了琥珀手中。
琥珀很无辜。
“奴婢.....奴婢也记不清了。”琥珀的舌尖仿佛打了结。
她不敢直视少年锐利的眼睛。
“我没心情听你说废话。”
少年的耐心一点点被消磨,眼中出现了冷漠的星芒。
他彻底收敛了笑,逼问道,“你说不说?”
昌平只好硬着头皮道,“她对我忠心耿耿,为人聪明伶俐,我觉得顺眼,就请太后祖母将她赐给我了。”
赵长策认真的听她说完。
他面容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昌平也不知该怎么办。她压根不知道,小叔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你倒是会挑人。”赵长策不咸不淡道。
昌平和琥珀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昌平一心以为,自己的理由糊弄了赵长策。
女童讪讪的干笑了几声。
她学着大人进行虚伪的客套,“谬赞了,小叔叔,你是第一个夸我的人。”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很会挑人。
琥珀和薛真,两个侍女对她一片忠心。
薛真却心知肚明。
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赵长策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她很聪明,挑了心善的昌平下手。
若是选中宫中的其余公主,比如柔珲,再或者嘉诃,都是跋扈乖张的坏脾气,绝不可能将她从冷宫之中救出来。
好手段。
薛真无奈的认清了现实。
赵长策不好糊弄,他将自己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可她仿佛听不出少年的话。
薛真的眼瞳清亮,嗓音宛如清脆的黄莺,“郡主心地善良,不嫌弃奴婢。能被选中侍奉郡主,奴婢荣幸之至。”
赵长策的脸色算不得多好看,唇角的弧度却尤甚。
他盯了她良久,像是要从少女身上捕捉出一丝破绽似的。
薛真丝毫没有被冒犯的羞恼。
她静静的立着,如一枚乖巧的、任由摆布的木偶。
赵长策微勾唇角,如明媚春光,气度翩翩,甚为赏心悦目。
有趣啊。
才几日不见,郡主殿内多了一个人。偏偏,昌平还对这人袒护有加。
薛真的嗓音柔弱,如同轻和的细水。“我也明白,郎君咄咄逼人,百般逼问,只是为了郡主着想。”
这话说的不错,赵长策的恶意明晃晃,就连琥珀也能察觉几分。
赵长策扬唇。
哦?
这名小侍女,是变相向昌平告状诉苦了。
昌平脸蛋通红,好似一颗甜美的苹果。
女孩一双眼睛黑灿灿的,再次望向赵长策的眼神,已经有了几分不满。
显然,这是将赵长策当做了多管闲事的坏人。
末了,小侍女低眉顺眼,无比哀伤,“郡主,只怪我......我做的不够好,不能让这位郎君放心。”
她垂下眸,浓密的睫羽投下了一片阴影。
仿佛下一瞬,便有泪花流逝。
就连看戏的琥珀,也开始于心不忍。
“不怨你。”琥珀安慰她。
郡主的小叔叔太过分了。
冷宫的人怎么了?
冷宫也有好人。
一开始,郡主将薛真带回来,她是不待见的。但日久相处,薛真聪明伶俐,对郡主一片忠心,是位合格的侍女。
赵长策收起玩味,不再小瞧这名喜欢搬弄是非的侍女。
她寥寥几语,却能煽动昌平的情绪。
留不得。
昌平和琥珀,是心软的人。一主一仆,齐刷刷的站在了薛真这边。
至于赵长策,则被打入了“坏人”的行列。
坏人,必是心硬的。
尽管局势不利于他,少年面上仍是毫无波澜。
他忽略了义愤填膺的昌平和琥珀,看到了委屈兮兮的少女眸底那一闪而过的促狭。
装的。
赵长策笑了。
现下大获全胜,若她是只狐狸,必然会摇晃那只按捺不住的尾巴了。
赵长策的眼中深不见底,“记住你方才说的话,最好是这样。”
他有的是手段,让这位“真真”姑娘,露出她的狐狸尾巴。
薛真一怔。
他的意思,是暂时放过自己了?
少年拂袖离开。
昌平没等到自己想要的,急忙追上去,“小叔,你不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然而,赵长策走路极快。
殿外,只飘来了一道漫不经心的拒绝,“你的禁足还没结束,即便我想带你出去,也无济于事。”
他的口气,就是在说昌平不够配合。
*
前世的昌平郡主,性格娇纵任性,很多人都不喜欢她。
十六岁的姑娘,被送去匈奴和亲,一年后被折磨而死。
昭庆侯府只剩了一座空宅子,昌平郡主也没有什么靠山。
薛真想要帮助这位年幼的郡主。
或许,讨好当今太后,能够稍微改写上一世的凄惨结局。
现下,太后的腿疾发作,正是一个好时机。
昌平郡主端了一碗精心熬制的药膳,到了太后的寝宫。
“郡主,这是什么?”果儿接过了薛真手中的汤盏,好奇的问道。
“是给祖母的汤药。”昌平涨红了脸。
果儿轻笑,径直还了回去,“郡主,你说什么玩笑?太后娘娘的汤药,是太医院亲自熬制的,你的汤药,恐怕是不行的。”
“我......”昌平没料到,自己的汤药被拒之门外。
动静惊扰了太后,“是昌平吗?”
果儿无奈,只得放任几人进去。
“启禀太后娘娘,郡主见您贵体抱恙,这段日子茶饭不思,苦琢药膳医书,只盼能缓解太后娘娘的病痛。”薛真解释道。
赵於云闻言,意外的扬了扬眉。
眉梢的皱纹,是岁月遗留的痕迹,因为发自真心的笑,好似被清风吹皱的水面。
赵於云欣慰的看了女童一眼,“昌平辛苦了。”
昌平回道,“祖母,昌平只愿您每一天都康健。”
殿内,一派融融景象,令琥珀对薛真另眼相待。
薛真垂眸,心中还算满意。
郡主年幼,却是孝顺乖巧的,会花心思给太后熬药。即便日后处境再不好,有了今日的药膳,太后也会对郡主多一分偏爱。
因为太后留了昌平郡主用膳,故而,午饭时候,宫女多添了一双碗筷。
赵於云还在病着,胃口不大好。
她浅浅吃了几口,伴着殿内浓重的药味,就睡下了。
太后难得能睡着,果儿见状,吩咐另一位侍女,“你去告诉几位姑娘,让她们晚一些再来。”
昌平心下好奇,忙问,“果儿姐姐,你说的“几位姑娘”,是谁呀?”
果儿比了个“嘘”。
确保没有吵醒太后,她才压低声音解释,“那是陛下在宫外找了一群伶俐的官家小姐,为太后娘娘抄写经文,积攒功德福气。”
还有这回事?
薛真默然。
费劲心思搜集官家小姐,只为给太后祈福,新帝也是很孝顺了。
夜幕低垂,月色透亮。
距离养心殿不远的偏室内,住了七八位秀丽少女。
她们是被新帝召入宫中的官家小姐。
宫外,她们是娇弱尊贵的小姐,自幼被捧在手心长大,府中的奴仆一呼百应。
到了宫中,境况可不一样了,比不上金枝玉叶的公主,只得两人挤一间房屋。
叶梵儿嫌弃的拍了拍床榻,被褥冰冷,一点儿也不细软。
叶梵儿愤愤不平。
她是金贵的小姐,整个叶府视她如珍宝,到了宫中为何受这种委屈?
“早知道,将我的百蝶绣被一并拿来。这几日我睡得浅,眼底都泛青了。”叶梵儿坐在黄铜镜前,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百蝶绣被,是她娘找了苏州十几个绣娘,耗费半年的功夫,才制成的。
她一诉苦,也引起了其余几位的抱怨。
“原先在家里,我可是一日要洗三次的。”聂宝珠皱了皱鼻子,仿佛一刻也忍不下去。
那日,新帝的圣诏送来,爹娘又惊又喜,二话不说连连应允。
聂宝珠想不去都难。
她按照爹娘说的,乖乖入了宫。本以为能见到了不得的人物,却不料整日困在殿内抄写佛经。
好没意思。
几日下来,她的手已经累得没了知觉。
叶梵儿与聂宝珠等人,还没聊几句,就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吱呀”。
有人进来了。
来人十六岁年华,肌肤如新雪初凝,唇若樱桃、不点而朱,生得闭月羞花。
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令人移不开的气质。
叶梵儿和聂宝珠呆呆的看向了她。
“好热闹,你们在聊些什么?”方成璁唇角微微上扬,贝齿洁白如珍珠。
叶梵儿才从失神之中恢复过来。
此刻,方成璁梳洗完毕,穿了一身素雅的外衫,乌发滑若黑藻,周身萦绕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表妹,你洁癖严重,在家中是要用牛奶蜂蜜洗漱的,现下没了牛奶,表妹可是要受委屈呀。”叶梵儿噘起了嘴巴,说话绵里藏针。
叶梵儿故意说这番话,她就是看不惯自己的这位美貌的表妹。
入宫的是七个人,安排了四间房。其余人两两挤一间,方成璁却是独享一个。
都是召入宫的小姐,怎么唯独她偏偏高人一等?
方成璁的气质轻柔美妙,说话慢慢道,“多谢表姐关心,我们入宫,是为了给太后娘娘祈福,应当心意虔诚,不能挑剔什么。不过,方才表姐嫌弃被褥冷硬,我很是忧心。
表姐娇贵,受不管这种委屈,也是正常的。若表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明日我便向果儿姑姑请求,倘若她准予的话......”
“表妹!你瞎说什么?”叶梵儿面色大惊,及时打断了她的话。
若照方成璁这般添油加醋,不日便会传入太后耳中,到时候,整个叶家都会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方成璁美如金水桃花,“表姐不要生气,若是不想让我说,我便不说了。”
叶梵儿气得脸色发青,她从小就看不惯方成璁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叶梵儿与方成璁,自幼一起长大,对她的性格再清楚不过。
方成璁看起来温柔漂亮,说话细声细气,从不争抢什么,实际上,她骨子里是极致的霸道娇奢。
无论是什么,都只要最好的。
聂宝珠也轻蔑的看向了叶梵儿。
方才,分明是她嫌弃这儿嫌弃那儿,方成璁好意询问她,她却不敢承认。
胆小鬼。
叶梵儿脸皮涨红,她对方成璁的记恨,又深了三分。
这位表妹,从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人儿。
呵呵,自己的蠢三弟,眼瞎心盲,还对方成璁一片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