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海市？”吴邪有些意外，光听名字，他还以为自己要去的是个没什么实感的地方，没想到目的地——他看看四周摆地摊的粗衣商贩，不远处还有村落的炊烟袅袅升起——这么接地气？
“瀛洲。”张起灵道。
吴邪秒懂：“我们要在这置备行头？”
“不然空手闯吗？哑巴自己或许没问题，带上你可悬。”黑瞎子笑，躲过吴邪的手，“逆徒，就你还想打师父？”
吴邪气道：“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他目眺更远处高起的楼阁，那边大约就是市区了：“我们要去那边？其实可以不必那么早停车，走过去看样子要花不少时间。”
“云车算稀罕东西，现在江户城里都是四处来的赶海客，鱼龙混杂，你想一进城就招人惦记？”
吴邪心底粗估距离，叹气：“唉，当踏青了。”
张起灵伸手揽住吴邪肋下，后者疑惑地看回来，见他伸手捏了个诀，轻跨一步，竟走出去十多丈。黑瞎子的笑声从两人背后传来：“哎，哑巴，别这么没意思嘛！大徒弟现在难得有机会这么好逗啦！”
吴邪被半抱着，脚不沾地飞速行进，新奇体验的愉悦让他对瞎子的恶作剧也提不起气，笑骂道：“这么走过去就不招摇吗！”
瞎子从旁赶上来道：“缩地是有本事的招摇，坐着云车飞到是有钱的招摇，江户城也不允许修士凌空飞行。”
吴邪心说你们是大佬你们有理，反正我不用动我还说啥。
遇到路明非是意料之外，设想之中。吴邪没料到找客栈的工夫一转就能碰到队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便称避雨，拉着瞎子和张起灵进店再说。
对面看样子也很意外，他身边同伴气质迥异，其中还有个金发碧眼的；吴邪还看见这帮人衣摆内衬画着罗刹恶鬼，是日本黑/道的打扮，要不是有叶修辅助，他真不敢确认是路明非本人。
吴邪看得出来，路明非在同伴里不是话事那个，这种情况要是突然跳出来相认，反而会把事情搞复杂。
结果真的变成了来避雨的，还接受了小年轻的让座。吴邪看着路明非一行鱼贯而出，想想好笑，对张起灵道：“差不多走得了？再坐着影响人家生意了。”
张起灵看向黑瞎子，后者轻轻吹开茶汤里浮着的茶叶梗，抿了一口：“不着急，不等□□打完周边的店不会开门的，我们要找的那家伙就在附近开店，现在恐怕也没开张。”
“你瀛洲还有朋友？”
黑瞎子笑道：“不然你现学一个瀛洲话我看看？”
吴邪正疑惑语言不通的话，何必非得到这边买，张起灵就开口道：“去海市要供品，得找他做。”
“……供品？”
“本来就没学多少东西，现在更是还得一点不剩了。”黑瞎子摇头道，“到时候看见你就知道了。”
虽然说见识过大风大浪了，但吴邪还真没亲眼看见过张起灵给谁上供品，还是在这么个神神道道的世界观下，难得好奇起来。
三人在店里磨磨蹭蹭地把茶喝完，向一直缩在柜台后的少女道过谢便离开了。吴邪跨过门槛，一抬头瞅见黑瞎子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罗盘。
“那家伙开店不定址，不借助点歪门邪道找不到。”黑瞎子解释道，低头专注研究罗盘。
不定地址？流动摊贩逃城管吗？吴邪四下张望，街道各处的店面都张罗着开门了，形色的人和活物从阴影中走出来，商坊的繁华正在逐渐复苏。
他倒也看见了几个推着吃食或者杂物的小贩，不过看起来都不像能做供品的样子。
“哟。”黑瞎子忽然回头，看向吴邪，“巧了。”
吴邪意识到黑瞎子的目光越过自己肩头，落在了身后，转过去只看见那个店员畏惧的眼神：“她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们要找的不是人。”张起灵轻轻摇头。
黑瞎子语气有些不爽：“入口开在书店里，这老贼不会是躲我们呢吧？哑巴，这得靠你们俩了。”
吴邪还在回忆这个店员姑娘哪里不像人，回神道：“靠我们俩？你都找不到，靠我怎么找？”
“找一个字，贯。”张起灵拉过吴邪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汉字，“有这个字的任何物件都可以。”
刚出了门的客人又走回来，女孩明显惊慌了起来。吴邪冲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一头雾水地看着另外两人径直走向书架，想了想也走向最近的架子，四处翻看起来。
这家店店面虽说不大，但书又能占多大地方？目力所及之处都得有上千本书。
吴邪一开始还担心今天翻不完这家店，看了几本，发现内容都以图画为主，有类似一百零八将的武将绘册合集，也有连环画形式的小本子。
这可好办多了。吴邪心下一松，画本本就没几个字，还有大部分是日文体系里不成字的假名，一页数下来也没几个汉字，手上翻页的速度顿时快了几倍。
翻了十几本还没看见想要的字，吴邪不由得焦虑起来，拿下一本的时候却看见了本该在另一侧书架的张起灵。
吴邪一愣：小哥看书那么快？就见张起灵伸出手，指尖点在书脊上抚过，呼吸间就扫完了一行书。
“别看他了，你全盛时期也学不来的。”黑瞎子的声音从书架那边传过来，“磨墨的时候掺一点灵力，写成字后微不可察，能上手摸出来的也就张家人。你靠眼睛找还快点。”
黑瞎子这么一说吴邪就明白了大半，如果有这么个能拿这种手段做出“入口”的家伙，它不是人这点就好接受多了。
店员姑娘在柜台后踌躇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跑过来：“すみません！お客様……”
她说了什么吴邪也听不懂，但他看得出来这姑娘是想阻止他们继续翻书架。
……是没有这样打扰人家开店的。吴邪想着就去摸腰间的荷包，钱能解决的都不叫问题。
黑瞎子抢在他掏钱之前闪到了两人之间，开口就是一通瀛洲话，还在背后向吴邪伸手比划，意思是他在这拖着，让吴邪继续。
“……”走的时候买两本书好了。吴邪低头翻了两页，想起哪不对了：刚还说不会瀛洲话呢？这人扯谎上瘾了啊？
吴邪这边一目十行地翻页，张起灵那边已经去扫下一排书架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黑瞎子跟小姑娘纠缠了半个小时，额头也有些浮汗，隔三岔五回一次头；小姑娘更是副要哭的样子，似乎是把他们当流氓了，全凭敬业精神撑着跟黑瞎子在交涉。
“小哥，你找到没有？”吴邪看假名看得眼晕，捏捏山根，回头去问张起灵。
张起灵收手道：“这是最后一排了。”
“我也没看见有。”吴邪叹了口气，摸出几钱银子走向那姑娘，“瞎子，跟人家说我要的书店里没有，问她库房有没有别的……”
“账本。”
张起灵看着吴邪动作，突然道。
他说完就往柜台走去，吴邪反应过来他要干嘛，忙上去挡住店员姑娘的视线，和黑瞎子一前一后把人围住了。
那姑娘看不见这几个人要做什么，又不敢叫，在原地踮着脚干着急，好在张起灵很快又回到了她的视野里。吴邪注意到张起灵虚握着拳，别过头果然收到黑瞎子一个“得手了”的笑容。
真是脑子短路，听黑瞎子一句话就把整个店翻了一遍……“贯”在以前是货币单位啊！
吴邪把银子拍在姑娘手里，手朝人一合十，转身又推又拉地把小哥和瞎子拱出店：“走走走，在这耽搁太久了。”
几人穿街过巷，最后跟着张起灵停在一堵空墙前。
张起灵摊开手，一个墨字“贯”轻飘飘浮在他掌心，一口气就能吹走似的颤动着。
那账本上少个字，账面会不会有问题？吴邪一瞬间想到，就见张起灵翻手往墙上一拍，再收回手时白壁上已多了个字。希望这边没城管，或者乱涂乱画不罚款。
吴邪走神的功夫，“贯”字已经涨大到有人高，眨眼间“毌”的部分就大得像面窗户了。
张起灵伸手按在“窗户”上，真像推开一扇窗那样把墙推开了一条缝。
“窗户缝”里幽黑一片，一股有点像灼烧头发的味道飘出来，随之而来地还有一把干枯沙哑的嗓音：“お客様，何が必要ですか？”
“是我。”黑瞎子说。
说时迟那时快，窗户缝里掠出一只尖锐四趾的爪子，闪电般袭向张起灵撑着窗的手。张起灵轻巧地避开它的攻击，反手扣住那爪子的关节，沙哑声音立时痛呼一声：“我不做你带来人的生意！”
黑瞎子上前往窗里探：“和气生财，别那么小气嘛老贯。”
吴邪心说这是结了什么仇，就听那声音低低咆哮了句脏话，压着嗓子道：“和你扯上关系的生意没有一桩生财的！你欠我的债要是由你自己偿还代价，下辈子你都别想离开瀛洲！”
“这次不一样，这位才是你的主顾，我就是来搭桥的。”黑瞎子笑着指向吴邪，“人家是真带了钱来的——吴老板，给它看看你的乾坤袋。”
吴邪看了一眼张起灵，得到肯定后摘下腰间荷包递向窗户，不一会儿另一只爪子伸出来，勾走了荷包。吴邪这回看清了，那爪子上覆盖着棕黑色的毛发，这老贯大概是个兽形的妖怪。
窗里一阵窸窣响，一会儿荷包又被送了出来，老贯瓮声瓮气道：“客人，请把我的爪子放开。”
张起灵依言松手，爪子缩回黑暗中，老贯这会儿温柔多了：“客人，您需要点什么？”
“人家要赴海市。”黑瞎子倚在窗边拉过吴邪，一手曲起二指敲了敲窗框。
里面沉默了片刻，递出一面绣着复杂阵法的旗子。
黑瞎子取过旗，笃笃又敲了两下：“还有水。”
一个质地奇异的瓷瓶被小心翼翼地递出来，黑瞎子示意吴邪去接，瓶子入手冻了吴邪一个激灵。他用袖子垫住瓷瓶才好些，掂了掂，却发现轻得好像里面什么都没装。
吴邪心生疑惑，黑瞎子已经又笃笃了两下：“船呢？”
老贯好像有点不耐烦了，甩出一个物件，张起灵飞快出手，截住一条巴掌大的木船。
笃笃两下：“主顾这次走得急，供品也没来得及准备……”
老贯破口大骂：“什么都不带是踏青来了？！供品我早就不卖了！找别家去吧！”
黑瞎子眼疾手快撑住窗，阴森道：“你可好好想想，你不卖了，我们也不买了；但东西……今天哥几个是一定要拿走的。”
吴邪就听老贯中日双语骂了一柱香，核心思想围绕着“你们果然是一伙的摊上你从来没有好事情”，其它就听不懂它发散了什么内容了。
老贯最后没好气道：“肉骨血，给我吧！”
黑瞎子抓住吴邪的手，后者呲溜一下挣脱出来：“这是干嘛，要剁手指头？”
“我去过海市，你看我十个手指头全不全？”黑瞎子摊开十指，试图讲道理。张起灵取过老贯伸出来的剪刀，拉住吴邪，铰下他一片指甲又道：“放松点，一滴血足够。”
吴邪一开始还有点紧张，看见只是剪指甲松了口气，回头就跟黑瞎子回嘴：“谁知道你以前是不是六指？上来就动手谁敢听你的，先把流程讲清楚啊。”
张起灵扎破吴邪指尖，一滴血在他灵力控制下晃晃悠悠浮起来，和那片指甲一同滑进了窗内。
黑瞎子目睹了张起灵剪指甲取血的全程，抱着胳膊叹道：“我又不是真的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