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叶修登上海市的两天前，路明非出任务的那天晚上，黑云以不详的气势压在海面上翻涌，海风穿过浓雾，带着咸腥气与寒意一阵阵吹向甲板。
恺撒坐在颠簸的船头，料理他从擦肩而过的渔船上买的海鲜；楚子航端着长刀反复擦拭，好像他真是个专业的武士；源稚生站在一边和他交谈，手上还端着烟斗。
一切都微妙地和路明非的记忆重合了，然而他不想体会这种既视感，干脆在恺撒身边找了块地方坐下，盯着他煮鱼的锅。
“真鲷肉质细嫩，拿来炖汤味道最鲜。”恺撒翻着书，突然说道，“但是花的时间多一点。”
路明非正发呆呢，没接住茬：“啊？哦，老大你买的这鱼吉利啊，山东那边叫它红加吉，是个好彩头。”
“……我还以为你饿，等不及了。”恺撒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到路明非脸上，“你和楚子航怎么回事？”
“这鱼的鱼头和眼……噗！咳咳……”
路明非生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我靠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怎么都这副德性，这种感情问题不应该铺垫一下的吗？！
“你在斯尼布莱尔号上早就醒了吧？降落的时候你早有准备了，虽然即使你毫无防备楚子航也会抓住你，他的手一直放在你腰后。”
天啊老大你万花丛中过的经验不要放在看我和师兄的战友情上面啊！明明挺和谐的场面怎么经你一说就变得氛围奇怪起来了！
路明非的手蠢蠢欲动，他在按捺自己捂脸的冲动：“老大你……你说什么呢？师兄本来就是这种可以交付后背的男人啊。”
恺撒对路明非的话表现了认同：“我看你们也不像有了什么的样子。”
路明非还没松气，恺撒表情忽地变得严肃：“但任务已经进展到这一步，学院不会允许、我也不会接受我的队员因为感情原因出现纰漏的——血的例子已经太多了。”
说完他把手举过头顶拍了两下，打开一瓶贵腐酒，把另两位核心成员叫过来开饭，没给路明非留解释的余地。
在恺撒的祝酒声中，路明非举着金黄色的酒液，麻木地往嘴里塞蟹肉，满脑子充斥着一句话：这个世界疯球了。
推杯换盏间，楚子航投来一个带着疑惑的眼神，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比杯中液体还要耀眼。路明非一个激灵，这才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楚子航发呆。
源稚生起身的动作打破了这一刻不为人知的尴尬，沉睡在不远处的海上平台因他的指令苏醒，今晚最关键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在魔法的加持下，学校成功找到了中世纪的科学水平制造出来的能下潜八公里的深潜器，日本分部搭起了“不沉的须弥座”，诺玛和辉夜姬隔着重洋建立了联系。
路明非没分神听源稚生介绍，这座海上宫殿的搭建原理他早大致了解过，用不着花心思回忆这种细节，他现在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来的任务中。
悲剧的根源在于被觊觎的白王之血，而要拿到白王的胚胎，就必须到沉没的高天原走一遭，唤起以另一条龙的血为祭品的献祭仪式。
但那段狭窄空间里的回忆实在有些乱七八糟，路明非不能确定自己的记忆不会出岔子，他也不能确定，这次会不会有路鸣泽的支援。
说起来，半路上空气阀坏了，我们才一口气冲进高天原的呢。虽然说慢慢找迟早也能找到，但是出点故障效率更高的样子？
“……炼金矩阵已经封存在这根石英柱里了。”源稚生打了个响指，深潜器的弹舱立即被打开，展示它腹腔内成人高的半透明晶体，深红色的纹路在晶体内部肆意生长，构成了一个立体的多维炼金阵。
弹舱被合上，源稚生接着说：“石英柱镶嵌在铭刻咒文的青铜中，防止误触发，真到要发动时需要先解除青铜容器的防护铭文。记住，炼金阵对流着一半龙血的你我同样有杀伤力，千万不要误触发。”
石英柱……可不耐冲击啊。路明非冷静地想，要不还是稳妥点慢慢下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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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平衡舵！师兄开平衡舵！”路明非拼命呼喊，紧紧抓住座椅上的凸起固定住自己。
最终他们还是像世界级的跳水运动员一样，一边做出高难度的翻滚动作一边扎进了海沟，靠源稚生逐段用安全索减速才拉住他们。
“炼金矩阵怎么样？！”源稚生声音急切，从附魔的通讯设备中传来。
恺撒飞快地检视着数目繁多的表盘，分心答到：“我还能和你通话，看样子那枚炸弹还稳定得很。”
路明非看向舷窗外，果然看见了岩浆的光芒，跨过那条岩浆带，他们离高天原应该就不远了。
他刚招呼两人看一眼窗外，平稳滑行的深潜器忽然又倾斜起来，几人一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路明非心中如电般闪过无数种可能，最糟的是尸守群提前复苏，冲击了深潜器。恺撒已经开始大声呼叫须弥座：“深潜器失衡，深潜器失衡！安全挂索出问题了么？！”
“不可能，平衡舵打开了，即使挂索断裂我们也应该先下沉！”楚子航反驳道，路明非努力扒到舷窗边向外看：“比起下沉我宁愿选空中转体！晕车总比坠机好啊！”
谢天谢地这个世界的ACG还不成气候，原来那个路明非明显比日本行时期的自己做了更多训练，起码维持这个变形加强版的引体向上毫无压力，让他有充足时间观察外面的情况。
出乎他意料的是，舱体外并没有什么能影响他们运动状态的存在，映入他眼帘的，是本该和他们隔着一条海沟遥遥相望的黑色巨塔，标志着神葬之地——“高天原”的那座塔！
为什么？是下潜的方向偏差了吗？但这落点可不是差了一米两米，上回他们开了十分钟才看见这座塔，如果蝴蝶效应的说法成立，那么那只蝴蝶早已经扇动了不知多少次翅膀！
深潜器明明受着岩浆烘烤，路明非却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梁。他想尽快报告发现了古遗迹，下一秒失重感的降临硬生生打断了他没出口的话：“我靠！真的下沉了！师兄你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他们被安全索拉住的位置离岩浆带实在太近，此时继续下沉用不了半分钟深潜器就会变成烤箱，岩浆密度大还没办法一口气沉下去，大概率他们最后会因高温脱水碳化。
恺撒突然摆手道：“不对，我们在远离岩浆带！”
“怎么地我们难道在上升不成？”路明非看向窗外，以巨塔和高天原作为参照物，他们一直在加速下落。
“我们在下降，但是刚才只翻转了一百八十度！”楚子航盯着舷窗喊道，表情崩裂了一丝缝，“我们是在坠向一片倒悬的遗迹！”
楚子航这话其实有点绕，但路明非立即理解了，高天原是底朝天悬浮在海水中的！他们靠近高天原的同时也进入了这片异常领域，重力的规则被颠覆了。
岩浆此刻是在他们头顶沸腾，安全索不起作用了也是因为拉力和他们受到的重力变成了同向的。
“……重力在深海几千米的一块领域中被倒置了？”恺撒自言自语道。路明非同样不敢置信，牛顿看见这一幕都能掀翻自己的骨灰盒。
如果有人能站在深海的岩浆口边，抬头看上一眼，会发现一层透明的屏障在高天原上空延展开，就像被放进了神的雪花玻璃球，然后被随手大头朝下丢进海底，堪堪浮停在海底火山活动撕开的裂缝上方。
当然，那是正常重力下的视角，坐在深潜器里只会觉得像在末日时坠机，黑沉的“天空”通红发亮的伤口被撕开，岩浆随时要流下来，把他们连人带深潜器烹制成铜炉烤全羊。
路明非指着“玻璃球”问楚子航：“能看出来那是什么材质的吗，我们好像要撞上去了。”
深潜器抢在楚子航之前回答了他，艇身像冲出水面一样穿过了屏障，什么阻碍都没有受到，反而还加速了。
恺撒第一时间喊了出来：“这里有空气！”
根本没有什么屏障存在，这地方居然就只是充斥着空气，因而显出了一个浑圆的球状……比起雪花玻璃球，说是硬生生从陆地上剪切了一团空间嫁接到深海可能更恰当。
没有了海水的阻力，受狭窄空间限制，几人只来得及做出缓冲姿势，冲击地面的巨力就作用到了身上。路明非耳边猛地一声嗡鸣，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几秒后眼前才渐渐复明，瘫在座椅上直冒金星。
他等待晕眩感消散的时候，恺撒和楚子航正在观察深潜器外到底可不可以进行作业。路明非其实有种莫名的底气，这座海底城市的诡异状态三个人里数他最了解，小魔鬼在幻境中带他来过，这是还未沉没的高天原。
只考虑空气质量的话，楚子航他们想在外面拿大顶估计都没问题，这座城市被固定在这个时间点少说有上千年了吧？路明非扶着舱门等他们下结论，指尖触到玻璃，却感到了微微的震动。
“……等一下！老大！”路明非唰地出了一身冷汗，“不要用言灵！”
但是已经晚了，高天原的中心耸立着巨塔，成千上万的风铃悬挂在塔的四角，它们演奏的不是音乐而是龙文吟唱，超声波在穿过空气进入海水时损失了不少能量，所以在领域外他们能安然无恙——直到恺撒释放镰鼬。
眼下恺撒已经平静地靠在椅背上，带着安心的笑容闭上了眼；楚子航的眼神也有变得迷离的意思，要不是没空间给他，这会儿他已经滑倒了地上。
路明非心说完蛋，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情一把揪起楚子航，高高抬起手，看见师兄的长睫毛，又咬牙放下了：这杀胚睡着后也太小白兔了，下不去手打他！
“师兄！醒醒！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那都是幻觉！”路明非抓着楚子航潜水服死命摇晃，楚子航在半梦半醒间皱起眉，皮肤下忽然爆起青蓝的血管，鳞片穿破皮肤覆盖在体表，龙爪化的手也搭上了路明非小臂——他听见了，并正试图通过提高血统纯度的方式脱离幻境。
路明非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拉起恺撒如法炮制。本以为恺撒清醒过来的时间会更长，没想到他也很快有了反应。
楚子航半睁着眼，黄金瞳跟星星似的一明一灭：“舱壁……传声……”
路明非没听明白，正想问，却看见楚子航又有睡回去的意思，心下一急又把人拉起来了些：“师兄？别赖床啊！”
“把我们……跟舱壁分开！”恺撒脸上青筋毕现，挣扎着说，在声音的领域还是他更行家。
路明非扭动脖子，舱室就电梯间大小，塞下座椅、各路表盘和三个成人后转身都困难，要腾出空间隔离其中两个人和舱壁……
“老大你们利索一点！我这回是真当牛做马了！”路明非气沉丹田，整个舱室里能绝缘音波的就他一个，现在不得不一肩扛个一米八多，真可谓是满头大汉，“要不你们把潜水服脱了？这样能轻点……”
恺撒捣鼓着操作台道：“坚持住，回去我就和教授沟通，让他增加你的体能课！”
“我是立功了吧？不应该奖励吗？为什么听起来你要给我上私刑！”路明非嘴上抱怨，心里却是轻松的。
楚子航放下通讯器，面色沉重：“我们失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