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言也不知道自己松了个什么气。
但是五师弟没有继续瞪着她就好,五师弟生气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五师弟总是一副“讨厌任何人”的模样,只有对着师傅和她才有一副好脸。
对着四师弟,更是黑脸不晴。她以为他们一起上山,之前不说是相依为命,也得算个亲如兄弟吧。
结果,每每对着四师弟,不管之前是什么心情,都得变阴,偶尔还会狂风大作。
四师弟也格外不解,在喂他喝药的时候,也对着她潸然滴泪,她只好好言好语哄着。
有几次她还找上他说了几句。
林少言:“你师兄身子不好,别气他了,毕竟是师兄弟。”
林少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身子不好,又不是我给他下了毒。”
她气得几天没理他,然后他就给她送上了好几本话本看,早上还把豆浆给她喝。
那个时候,她们年纪还小,说是话本,其实更像是画册,里面有山上看不见的风景和各位歪歪扭扭的小人,林少言看得乐,再加上四师弟给他说好话,她也就不在意了。
结果,她跟他讲了说好话的事情,他又不高兴了。
那个时候她们都小,生气和好都跟过家家一样,现在想起来,只会一笑。
五师弟现在瞪着狂鹰的模样,就跟之前瞪着四师弟一样,不过,也许他们关系比起这个陌生人还是要好得多,五师弟现在眼睛里面的情绪就要更浓烈一点。
林少离当然浓烈了!
他都要气疯了!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裸着的男人出现在师姐的床上!
师姐不是只喜欢林少音吗?还是说师姐只是不喜欢自己……
林少离从出生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受喜爱,很多人说小孩子不记事,那就是在骗人,就算记不得具体的细节,但是大人的情绪就像酒一样,喝过了就会在身上散发出来。
他不受喜爱,大人们总是忽视他,漠视他,偶尔撇来的眼神,就好像自己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周围的情绪像潮水,差点将他溺亡。
他不明白,他真得不明白,长大后,他想,也许是长相吧?
他长相太过凌厉,如果在大周国,也许还会被称赞一句威武男儿,但是放在西平国,他过于瘦弱,燕国,他又过于粗糙。
就算在大周,也是更崇尚翩翩君子。手持折扇,吟诗作赋才是大周君子之风。
或许是性格?
他知道自己性格不好,下山后,很多人都不喜欢他,嫌弃他太过“酷烈严苛”,他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
山上跟师姐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很努力像林少音一样说话,但是还是不够。
难怪师姐不喜欢他,他长相凌厉,性格冷酷,根本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男儿。
师姐明明一直在山上生活,他听师傅说过的,师姐是在襁褓里就被师傅带上山了。
但是师姐还是会更喜欢林少音的性格模样。
他长相就跟二师兄一样,所以大师姐对二师兄极尽苛待,有好几次,他都在树林里感受到师兄的障眼阵法。
然后二师兄身上就会出现红痕,脖子上也有淤青,脸也泛着潮红。
但是大师姐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大师姐应该不喜欢二师兄,所以二师兄只好对大师姐越来越顺从,来陪在大师姐旁边。
他也要这样做吗,应该很痛吧,他当时其实很小,大师姐和二师兄年纪比他们大上好几岁。
他也想过,如果师姐那样子做怎么办?
如果能让师姐开心,他什么都能做的……
但是就连这个他都做不到,因为林少音总在师姐身边!
林少音喝药,师姐给他喂,林少音泡茶,师姐陪他喝,林少音……
他跟师姐相处时间都被林少音霸占了!
他看见林少音就生气,更何况林少音总是说一些装可怜的话,让师姐关怀他。
他就是忍不住,他就是生气,他也就离师姐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道怎么办,大概他就是这样的吧,从小就不讨人喜欢。
他也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认命了,已经接受师姐就是喜欢林少音,不喜欢他了。
但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林少离盯着床上的男人,从上打量到脚,越看心情越遭。
头发过于毛糙,皮肤过于粗糙,也太黑了,身体过于结实,看看看,手臂和大腿鼓鼓囊囊的,太壮了。
林少离怎么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觉得这个男人无半点“林少音”的模样。
但是他偏偏就是出现在了师姐的床上!
林少离的世界颠覆了。
林少言也很冤好不好,为了不辜负自己在师弟面前的形象。
她立马讲,“我在那里洗澡呢,对,你看,就是后面的浴桶那里,帘子我都没拉上呢。”
林少离三魂回转,往后面看,果然有一个粗布的帘子,帘子后面是一个浴桶,还有几个木桶,窗户都没有,只有从门那里透出的光。
落草平这个黑店,客房由泥土和零碎的木料构成,大都是方方正正的,只在门那里有透气的窗户,没有什么上房下房之说。
林少离看完后,又看向林少言。
林少言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解释什么,但她看五师弟的眼神,就是忍不住说话解释。
她又继续讲,“我洗完澡,把水就浇到地上。”
这里也没什么地板不地板的,底下都是草地,现在她们都站在草地上。
“然后我穿好衣服,一出来,想坐到床上,一拉开床帘,他就在这里了!”
林少言也很奇怪,是谁把狂鹰绑在这里的,是狂鹰的仇家吗?主要是狂鹰这个样子,一看也不是自愿来的啊,不见他还在挣扎吗。
林少离却一下子想到了,落草平,只能是落草平干的。
她做这个干什么?
这个人有什么阴谋。
林少离正在思索,就在这时!
一把九节鞭!
就在九节鞭挥出的刹那,遥远的地方,正传来一阵叹气。
“唉……”
身着青衣的男子对着面前的琉璃茶具,叹气。
他的发丝如墨,蜿蜒盘旋在脚边,木制的地板上,绣着芳草芳草的银线上有七彩宝石,旁边有一处花瓶,中间是如同枯骨的溪地花。
他微微低头,茶香弥漫处,眉眼如山水汇聚,皮肤如白玉无暇。
他看起来格外无害,但在他的叹气后,在不远处跪着的男人,身子又抖了一下。
他轻轻开口,声音婉转如歌,“真是不忍心啊,我的……师弟。”
林少音目光注视远方的树木,眼里没有半分怜悯。
这里是潮湿的沼泽之地,水草茂盛,无数彩色的鸟儿在鸣叫。
这里是燕国。
跪在那边的男人年纪明显很大,但他俯首垂目,对着面前比他小很多岁的男人语气恭敬。
谁不知道曾经的大族景氏,回来了一位流落在外,被忠仆保护的唯一后代。
景氏曾经被一场大火烧得人丁灭绝,燕国上下,谁不知道这是一桩不能说的悬案。
燕国地处水旺之地,哪里会有什么大火,这把火偏偏还只烧一个姓氏的人。
他在酒酣耳热时分,也对着同僚交换眼神,思索到底是谁的手笔。
但想出的名字哪怕只在脑海里过一下,其中蕴含的密辛就让人不寒而栗。
只好忘了,说起那场大火,只叹可惜可惜,只说悬案悬案。
所以当这位流落在外的景氏血脉回归之后,大家都知道,燕国的天要变了。
尤其这个应该可怜兮兮的流落血脉,还自带一股势力,回来后,就逼迫王上将原来景氏的地方,现在斗氏的地盘,重新给他。
短短数日,斗氏的宅子被拆,重新建立起来的屋檐,跟之前景氏的一般无二。
现在燕国有了一位“景公子”。
不过这种事情,跟他们是没什么关系的,大族的斗争,跟他们这种小人物是没什么关系的。
跳脚的只有同是大族的那些人。
偏偏这位景公子,还是一位兵法奇才。
回来后的短短两年间,就在于大周西平的大小战役中,处于不败之地。
这已经很不错了!
燕国以文治国,论起诗词歌赋,哪怕是大周,都要退避三舍。
他们也以此为荣,他们都觉得燕国是注定要败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败了又如何呢?
跟贵族有什么事呢,就算燕国战败了,大不了在西平,或者大周当贵族嘛。
子冈陶氏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如果不是贵族,那就更要读书了,谁不知凉南山这个小民,不就是一位一手画技栩栩如生,现在已经在大周皇室当画师了吗。
于是乎,贵族不急,百姓习文,燕国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似乎都不受乱世影响,遇战则降。
这样子,反而大周和西平不再关注他们,边境战役少了许多。
他们更觉得这样子好。
于是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羞,环佩簪花,醉生梦死。
偏偏来了这位景公子。
王上只知道美人歌舞,将大小事务都交给这位,他们上下,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哦。
姜万石已过半百,最近才对自己案牍熟悉起来。
姜万石听到景公子说不忍心,心里暗骂这位心狠手辣,连同门师弟都不放过,口中却说,“公子,那要派人收手吗?”
林少音摇头,“不,就这样吧。”
不是同路人,何必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