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穿着西装，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是下城区绝对不会出现的非主流装扮。“老大哥”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强龙难压地头蛇，再野的龙到了他们这片地界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你是什么东西，你说算了就算了，当我们都是吃素的吗？”
对方琢磨半晌，微微挑起了眉：“难道你们想开荤？”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人中枢里装的是屎吧？
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对露希尔说：“他们欺负别人，是因为他们比那个人强，你欺负他们也是同样的道理。欺负人还要找借口么？上就完了。”
露希尔：“……”
她什么时候欺负人了，她那叫锄强扶弱好吗？
“老大哥”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声怒吼，抄起钢管砸向了那个男人。
男人根本就没回头，他脑袋上仿佛长了另一只眼，依旧笑眯眯地看着露希尔，然而身体却随着掀起的风微微摆动，以毫米级的操作躲掉了对方的攻击。
“老大哥”用力过猛，上半身一个趔趄，就在这时，男人抬起胳膊，狠狠地敲在他后背上。
两者撞击之处发出了“咚”一声闷响，如同寺庙里的晨钟一般，悠远的余韵渐渐扩散，“老大哥”呆呆地站在原地，后背嘎吱一下裂开了。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声音震在原地，小弟们后知后觉地扭过头来，见了鬼似的望着那个男人。
然而对方却像碰到了脏东西似的，掸了掸袖子，低声道：“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下城区的零件质量这么差。”
小弟们的表情看起来更像鬼了。
露希尔趁着大家不注意，悄咪咪地绕到了押着埃尔讯的两个混混身后，一人一下，直接把他们踹倒在地。埃尔讯终于得以挣脱，立马伸手拽住老鼠的尾巴，把那要死的玩意儿从嘴里拽出来。
张牙舞爪的大老鼠扑腾着四肢，呲溜一下掉在地上，竖着尾巴逃跑了。埃尔讯弯着腰一顿干呕，幸亏机器人没有胆汁，否则在救命恩人面前实在有点不堪入目。
露希尔背着手站在他面前，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得罪他们了吗？”
埃尔讯艰难地直起腰，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没有，我只是太穷了，他们见我掏垃圾……”
“说话就说话，抖什么，我又不打你。”
露希尔蹙起眉，嫌弃地看着这个人高马大却胆小如鼠的人，低声道：“下次再被他们欺负，你就直接上手，这么大个人还怕打不过吗？”
难道长得高就会打架？这是什么刻板印象！
埃尔讯刚想辩解，就见这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淡淡地说：“你不反抗，别人就会一直压迫你，光找理由有什么用，他们会因为你嘴皮子厉害就放过你吗？”
明明别人才是有错的那个，为什么老指责他？
埃尔讯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服。他从小就在下城区摸爬滚打，见过的坏人多了，怎么不见她教育这些人，反而对他一个受害者指手画脚。
埃尔讯觉得这小女孩站着说话不腰疼，肯定是中城区乃至上城区来的大小姐。
他忿忿地憋着嘴，闷葫芦似的没有出声，可是那表情从里到外都写着不满，站着听训的表情就像一只弓腰缩脖的大狗熊，大狗熊还攥着熊掌，随时准备对救命恩人出手。
“算了吧，你跟他说什么啊，习惯隐忍的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你这次救了他，他下次还是会被欺负，你救不过来的。”
男人冷笑一声，不知是在笑露希尔，还是在笑无能狂怒的埃尔讯。
埃尔讯一对上他的目光，感觉自己的中枢都快烧起来了。他一贯擅长后退，退得多了，中枢就会构建出一套完善的自我防御系统——
他会千百遍地告诉自己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恃强凌弱的人，他们该死，该下地狱，至于“反抗”，谁会做这么危险的事呢？
可是他忘了，挨打同样也是很危险的。
露希尔叹了口气，淡淡道：“你好自为之吧。”
她转过身，快步走到了那个男人身边。埃尔讯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远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钟呈，下城区的人都这样吗？”
戴着墨镜的男人耸耸肩，笑道：“是啊，不过我们和他们的区别是，我们有獠牙，可以随时咬死对方。”
獠牙……
埃尔讯琢磨着这个词，“獠牙”到底是什么呢？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思考。
后来，埃尔讯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
她不是下城区的人，埃尔讯心里清楚，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在下城区里只有两条路，要么坑蒙拐骗，要么隐忍终生，很少有“上阵杀敌”这一选项——
没办法，他们的程序里就没有专业的武学知识，所有人打架都是乱刀砍死老师傅，像露希尔那种行动矫健的，整个下城区不超过十个。
她到下城区来做什么，那个男人又是谁？
埃尔讯是个典型的“单细胞生物”，想不通的问题往往会选择放弃，但有一点他很坚持，就是再见到这个小女孩。
“如果我不反抗，别人就会一直压迫我，所以我应该像她一样好好锻炼。”
埃尔讯心里回想着这句话，从捡垃圾的胆小鬼变成了一个敢抄起板砖，威胁别人的胆大鬼。
从他试图反抗那刻起，一个全新的“人格”在他体内逐渐诞生——其实打架也没有那么难，因为大家都不会，都凭着一腔孤勇。谁不怕死，谁就打得凶。
埃尔讯在体格方面占据先天优势，只要他把腰板挺直，气势拉上来了，对面自然会胆怯三分，剩下的七分就靠他不要命地往前冲。
就因为这个，埃尔讯不用再捡垃圾了，他聚集了一帮小弟，过上了属于“正常人”的生活——但这种“正常”也只是相对其他混混而言，时间久了，埃尔讯发现，这样是见不到露希尔的。
露希尔肯定不是混混，埃尔讯想见她，只能离开下城区这个鬼地方。
可是城区与城区之间具有严格的界限，从上往下十分容易，从下往上可就难如登天了。
据他所知，下城区的人想往上爬，只有依附在某个本不属于下城区的人身边。
“您可以找一个领养人，让他提交申请，您就能获得中城区的合法身份，又或者，或者……”
小弟磕巴了半天，对上了埃尔讯莫名其妙的表情：“或者什么？”
“您和一个中城区或者上城区的人结婚，然后以伴侣的身份提交申请。”
埃尔讯：“……”
中城区的人是瞎子吗，能看上他一个在街头打架的混混？
再说了，他人还没见着呢，这就要去卖身了？
“还是第一个方法比较靠谱，让我再想一想。”
找领养人，到底什么人能领养他呢？
中城区来下城区做生意的人多，但是定居的不多，大多数人都看不上这个鬼地方。他们做完生意就走了，没有人会长时间住在这儿，与一群阴沟里的老鼠为伍。
这个条件也有些苛刻啊。
“老大，您真要去中城区啊，那地方有什么好的，天天活得跟工具似的，听说那里的人到处打工，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真的假的，为什么听上去那么惨。
“除了吃的穿的比咱们好一点，其他都不如咱们，咱们好歹还能风风光光地在大街上溜达，在那里只要一点做的不好，其他人都会对你指指点点。”
对于一个常年混迹街头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埃尔讯想起露希尔和那个男人，为什么他们就活得那么潇洒，还能动手打架，难道他们和普通人不一样？
“反正打死我也不会去中城区的，太压抑了，再说咱们这种人也找不到工作啊。”
找不到也得找，至少得对人家说声“谢谢”。
埃尔讯时常想起露希尔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好自为之”，这种充满了鄙夷与怜悯的话语，刀子似的扎在他中枢里。他一方面觉得羞愧，一方面又充满感激，尤其他当时还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产生了恶意，真是想想都觉得头大。
要不是她，自己现在还在角落里掏垃圾呢。
那个男人就算了，什么玩意儿，疯疯癫癫的，他是露希尔她爸吗，她爸能生出这么正常的孩子？
埃尔讯的心里活动异常丰富，但是他却在手下面前摆出了一张呆滞的脸，良久都没有说话。手下拿不准他的意见，只好将自己搜罗的情报一股脑儿倒出来。
“其实您要是真想去，我这儿还有个办法，但是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我听说，前阵子从中城区来了对老夫妻，一直没孩子，我觉得您可以去试试。”
这怎么跟应聘似的。
埃尔讯嘴角一抽，冷声道：“他没孩子别人不知道吗，要是大家都去试试怎么办？”
小弟“嗐”了一声，笑着说：“哪有那么多人想去中城区啊，再说了，之所以不保证成功，就是因为人家不一定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