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被玉世论激怒了,施梧筝手中正雷忽化炽白正欲压下,忽而平地数道狐火起卷向玉世论,在雷光触及额头的前一刻堪堪拉走了重伤的白狐。
“涂——珉——”施梧筝咬牙切齿,“终于爬起来护崽了啊?”
白狐王没有理他,手忙脚乱地替玉世论疗伤,一声一声地问着:“我的儿,你不疼么?你不疼么!”
玉世论忍着疼,“还好,我也重伤了他,施梧筝也是强弩之末了。”
涂珉很着急,她见那边施梧筝收了雷,果然也撑不住跪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和方才玉世论流在地上的血混在一起,都是暗红色的,分不清楚谁是谁。
“陛下,曾太奶奶!”玉世论忽然猛地抓住涂珉,“血……血……这里是斓华殿……”
“光有血没事的,孩子。”涂珉抚着玉世论,“你的伤要紧!”
然而专程来打涂珉的脸似的,整个斓华殿的地震了一下。
发生什么了?所有在场的狐族都愣了一下。接着地震一般,整个斓华殿周边都在震动。涂珉不可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施梧筝——
那人手中握着不知多少岩心蕊提炼的精华,灵力的恢复让他有力气催动夔血的愈合之力,腰腹处的伤口在迅速好转。灰狐金色的眼瞳仿佛发出了光,无比快意地看向狐王涂珉,因为过于高兴竟然显出了几分孩子的调皮,“呀,想不到吧!”
地上汇集到一起的血浸透了长鞭,施梧筝笑得极为快意,那鞭子仿佛活了一样腾空而起,灰袍灰发被吹得迎风招展,“雷篪,去!”
长鞭在斓华殿的上空盘成了一个圆圈,飞速地旋转起来,奇异的哨声从旋转的风中四散开来,涂珉大叫一声:“不好!”十二道狐王金印朝着四面八法镇去。
玉世论勉力站起来,甩出长刀朝着那鞭子斩去:“涟冰轮,斩雪!”
施梧筝这个疯子!他将融合了夔和九尾狐的血液凝在鞭子上,化在哨声和风里,弥漫进了整个斓华殿的大阵之中!
“没用的。”施梧筝掀起一道风墙拦住玉世论,“哈哈,你们听不到啊,请神辞,是请神辞!阅天机的请神大祭已经成功了!红羊冥星,就要醒了!”
“以九尾之血,青夔之血为祭。
以灵族绝响,灵殉之愿为证!
冥河亡骨,
红羊赤未!
闻我号令——”
“醒来!”
“……”
“——得令!”
瞬息间,乾坤倾覆。
玉世论是被震醒的,眼前尽是废墟碎瓦,涂珉巨大的九尾张开,而更为高大的,是一座四只弯角的巨影,双目赤红,亦生九尾,周身怨气与金色的灵气交叠缠绕,它的话语已然混沌不清,嚎叫着攻击涂珉,仿佛还记得当年的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施梧筝,你控制不住他的……你停手,你快停手!”
“他快要失控了!!”
半空中的施梧筝根本不理她,恣意地释放着血液,用鞭子在空中挥舞成了一片赤色的雨。那红羊冥星和烈霜之日的金甲战神一样,一尊没有灵智的傀儡,只有服从和杀|戮,循着青夔血液所指,像是被牧的斗羊怀着仇恨扑向指使中的敌人。但是狐王哪是那么容易对付,青色的狐火化成雾,无孔不入地朝着红羊冥星烧过去,若被一丝火焰燎到便是切经断骨的疼痛。
“施梧筝,它已经不是当年灵族的战神赤未了!他是圣灵放在这里的兵器,它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施梧筝!”
“闭嘴!”施梧筝将长鞭狠狠一挥,看着狼狈的狐王,说不出的讥讽,“你伙同圣灵把血脉诅咒下在赤未身上,又把他压在斓华殿地底,狐族与赤未有血缘,所以狐族从此被强行剥离灵族血脉,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
“现在,让他杀|了你这个始作俑者,不是正好吗?!”
但是红羊冥星开始不耐烦难以攻破的狐王了,他嚎叫着,渴求血、杀|戮、惨叫。然而斓华殿周围已经张开了结界,红羊冥星缓缓转身,却在瞬息之间闪到了结界旁边,轰地砸向了结界,施梧筝登时呛出一口血。
“……红羊冥星在反噬。”玉世论扶着墙,在地动山摇里虚弱地保持平衡,他缓缓闭上眼睛,“曾太祖母,如果我和施梧筝合力,在这里与红羊冥星同归于尽,是不是就可以将这段孽缘斩断了?”
“世儿……”
玉世论扬起头看向那个巨大的红羊冥星。此时他终于能看清,金甲覆面下的唇线分明且厚重,像是雕像。这让他想起小时候一面之缘的恶夔,毁了半面的脸,可剩下的半面却是别样的温柔。那时他还想,是什么样的事情让青夔成了这个样子。
——本以为死别,相逢却不识。眼睁睁地看着道侣成了敌人的杀|人机器,出卖的人是自己当妹妹疼的涂珉,下毒手的是他无法击败的圣灵……青夔会怎么想,他能怎么想?
玉世论忽然觉得可笑又无奈,他和施梧筝又何尝不是相逢不识,生离不如死别呢?
这样一力降十会的时候,其实不需要智谋也不需要那些过往,思绪只是一瞬间,决断也是一瞬间。
玉世论站了起来,哪怕五脏六腑都在疼,他知道涂珉无法分神,便在瞬息之间跃上了半空。
“世儿,别冲动!”
“施梧筝。”
“你跑来送死?”
“别废话听着。”玉世论挥刀架住红羊冥星砸向施梧筝的光刃,“红羊冥星醒了,圣灵很快就会察觉到,不能把他招来。现在方法只有一个,就是青夔、涂珉的血脉与他同归于尽。”
施梧筝嘲道:“你是来邀请我和你共死的?抱歉我没兴趣。”
白狐深吸了一口气,“你不会死。”他咬着牙,仿佛不愿意说这些话,“赤未不会伤害青夔。”他环视周围,“血已经足够了。”
“施梧筝,你帮我一把吧,我没力气了。”
施梧筝刚想开口,说我不想救狐族。就听玉世论轻轻地道:“就算,就算我求你。不是一直想了结这一切么?”……
沉域时,他与妖帝求证,方知九尾狐迁居中域后与人族混血,力量衰退,便求助于同生九尾的猼訑,空域猼訑便与狐族通婚,于是狐族再兴。曾同海皇印证,方知当年涂珉爱慕猼訑族长赤未,硬是要空域天尊做主赐婚。赤未却选了和沉域的青夔做了道侣,让涂珉被笑话很久。
后来赤未死了,海国没有记载赤未的死因,犴邪城更不可能留有卷宗。空域灵族一代战神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还不太好看。骤失道侣的青夔一口咬定赤未背叛了自己出轨涂珉,极度的愤怒下把狐族长老涂珉打成重伤。狐族喊冤,空域沉域两边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本想让青夔向涂珉致歉,却不料宴会上青夔发疯,暴起伤人,屠|杀与会的两域灵族及四域要员百余名后,下落不明。
这件仔细想想就漏洞百出的恩怨便是引线,最终的结果便是双神之战。空域和沉域互相打得头破血流,天生的灵族大量陨落,当年真正的黑手才露出了自己的爪牙——以赤未炼制的第一尊金甲战神被圣灵祭出,取得了绝对的优势,接着,圣灵驱使红羊冥星,让他亲手清理了两域的灵族。
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赤未是谁所|杀,青夔是谁所放,那场突如其来的杀|戮究竟是谁在操纵——
盛怒的席萝将狐族禁在北域的雪山深处,勒令他们不得以狐身出现,不得参与中域事务,不得与中域通婚。但有违背,逐出中域。
后来,席萝因为和圣灵对抗被算计了一次,一时自顾不暇,圣灵就将红羊冥星交给了涂珉,他说:“从此狐族只有你一个王了。”
红羊冥星带着赤未不曾开释的恨,顺着猼訑与狐族相连的血脉,把圣灵对灵族后裔的诅咒,带给了整个狐族,狐族从此灵族血脉断绝,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
他们抛弃了灵族的身份,抛弃了妖族的身份,最终只剩下了囚徒却不自知。
……“我也一样,你就算是,成全了自己吧。”
无数的光刃飞射而来,红羊冥星的力量陡然增强,施梧筝知道,圣灵这是降世了——
眼看着施梧筝和玉世论就要被反噬的金色刃雨切成碎片,涂珉长啸一声,九道长尾的影子骤然实化,朝着二人卷过去,在刃雨到来的前一刻生生将二人推开,自己迎了上去。红羊大怒,巨拳高高扬起,涂珉大喝一声,妖身暴涨,竟然超过了红羊冥星,尖锐的狐啸将那落地的双拳震在了当空。
“滚到后面儿去。”涂珉骂道。
施梧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转头再看玉世论,他在咳血,然后就着这些血,在地上绘制阵法。
“玉世论!你给我住手!”涂珉尖利的爪子伸展地极长,切金断玉一般的斩向红羊冥星。
而落在下方的白狐,高高举起了自己的长刀,不管不顾地割破手掌,血液疯狂地流窜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宛如琉璃的阵法——“……祭以妖血,祭以灵血……怒以为火,燃恨为焰……”
“施梧筝!拦住他!”
那阵法仿佛有灵,沿着血液慢慢攀上了施梧筝浸血的长鞭,将他也罩在了阵中。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他仿佛明白了玉世论此时此刻的心思,悲哀压着愤恨,急切绞着绝望,有什么东西在联系着他们,一模一样的节奏在跳跃和鼓动。
“施梧筝,我告诉你,”涂珉气急了,玉世论是要用狐族的一道血脉禁术自爆!她咬着牙,嘴角已经渗出了血,吐出了一句话,玉世论似有所感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你能脱离狐血之困,成功融合灵族青夔的血,不是因为你厉害,而是因为你已经死过了!你现在活着是因为我家世儿分了自己的命给你!”
涂珉的目光悲哀又无奈,“你们两个,同生共死。”她回过头,看着玉世论:“孩子,收手。没到要你舍命的时候,曾太奶奶还在呢!”
说罢,涂珉就地飞起落下,将施梧筝之前所结之阵彻底撞碎,一口咬上了红羊冥星的脖子,九条长尾在天空中燃烧起来,仿佛晚霞一般流光灿烂。
“血脉诅咒的解法……”
“就是我,亲自毁了你,赤未。”
流光汇于一处,无声地爆开——
“不可能……”施梧筝愣住了,扭头看向玉世论,却只看到那只狼狈的白狐难以为继的咒术正在为更大的力量破碎,泪水已经决堤。
他伸出手去,将力量按在了玉世论的手掌上。
本在反噬的血脉之力化作青色的狐火瞬间暴涨,混沌之中火焰燃烧成了九条长尾,将半空中的金色巨影渐渐吞没。
遥远的天际间,传来悠悠的歌谣,玉世论仿佛听到了有人在高崖上告别,风卷走了沙哑的音。
“别兮……别兮……当归……之期……”
烈霜纪元年大寒,狐王涂珉殁。
玉世论和施梧筝是被人抬到还完好的偏殿的,握在一起的手,怎么都分不开,直到所有的狐族听到了遥远的钟声,听到了反复被吟唱的请神辞,蓦然失神后回头,才发现,施梧筝睁开了眼睛。
与施梧筝一个阵营的赤狐族长上前问他:“狐王没了,接下来怎么办?”
“……救他。”说罢踉跄着拂袖而起,离开偏殿,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似的。
冲到门口的时候,施梧筝忽然嘶声笑了起来,仿佛夜枭一样,嘶哑难听,说不出的悲哀。
他忽然很想问,为什么?
那场恩怨情仇里的当事人都死了,而自己继承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血脉,却其实也继承了一份不属于自己仇恨,在他决定接受夔血的那一天起就被恶夔告知过,他会逐渐失去自我。因为恶夔需要的,只是一个仇恨的载体,一个血液的容器——他其实和那个神曲星没有什么区别。
“你喜欢那只白狐?挺好的。”蓦然想起,那时恶夔秀丽温柔的半面旁,狰狞的伤疤藏在阴影里,“我曾经也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微微眯起眼,“好好待他,他会为你所用的。”
……“心给了你,那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碎,别让它成了别人的。”
……“施梧筝,你做得到的。”
……“施梧筝,别来真的,你会后悔。”
……“他是九尾!施梧筝,杀|了他,把他的力量拿过来!”
“不……我做不到。”
“你一开始心思就不纯粹,破绽太多。那只白狐并非没有察觉,他此时不计较,若是计较了呢?到时候死的会是你!”
“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