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内充斥着书本堆叠的声音,沉静的气氛,在这一刻似乎有所缓和。
旁边几个没在学习的同学,嗅到八卦,齐刷刷的朝这边看过来。
最里边一组有个同学在收拾书本,嘴上埋怨的说着,怎么快要高考了还要换座位。
陈思意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眼睁睁的看着孟俞收拾书本,慢半拍,她的目光移到孟俞脸上。
孟俞一张脸冷着,好像裹上冰霜一样,没有半分情绪变化,说喜不喜,说怒也不见得怒。
陈思意眨了眨眼睛,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怎么突然要换座位呀?”
孟俞抿一下唇,想说什么,这话在她这里卡半天,最后才来一句:“我也不知道老胡在想什么,可能是正常调动座位。”
陈思意:“这样。”
回完话,她没再问什么。
孟俞眼神闪两下,她抱着一沓书转身,目光似有若无的瞥一眼后面,只停顿一秒,又若无其事的从中经过。
范修文这边收拾得差不多,好像也有什么话要说,他站在位置上,犹豫一番,挂上浅笑:“陈思意,谢谢你啊。”
突如其来的道谢,十分诡异,大概是第一回被人莫名其妙的谢谢,陈思意没找到什么话要说,干巴巴的看他,脑子在飞快的组织语言。
她正在想措辞,范修文先她一步开口,做出解释:“上个学期考试,谢谢你的鼓励。”
“啊?”陈思意满脸问号,想着这事不是过去很久了吗,他怎么现在才提,她开玩笑的问,“范修文,去一趟办公室,老胡是不是把你训一顿,训傻了?”
范修文有些惊讶,摸摸鼻子,“没有,真心实意的。”
范修文回完她的话,又跟梁嘉珩说一句谢谢,紧接着是周围的人,他把一切整得就跟毕业散会一样煽情。
在范修文一句句话中,陈思意嘴角的笑容逐渐收敛,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她知道范修文换座位一定是有原因的。
有那么一秒,陈思意脑海里滚过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到最后,陈思意没跟范修文确认,慢慢的,她的心里有些堵。
换完座位之后,梁嘉珩的新同桌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性格有些腼腆。
一时半会,周围人跟他没能聊得来,这片区域相当沉默。
好巧不巧,孟俞是跟何雅云换的座位,那天何雅云把东西搬过来的时候,脸色臭得跟出味的鸡蛋一样,脸上就写着几个大字:
——跟你当同桌,我很不情愿。
何雅云把书本放在桌面,而后把桌椅往旁边一扯,“哐啷”一声,两张桌子中间隔开一条裂缝,她傲娇的瞥一眼陈思意说道:“三八线,谁过界谁是小狗。”
陈思意目光垂下,看向中间的裂缝,她只字不言,脸上尽是一连串省略号。
呵。
这年头,怎么还有这么幼稚的人。
陈思意吐槽完,也把椅子往旁边拉开一点,在何雅云震惊的神色中,翻出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何雅云在原地站了有好一会儿,很不屑的冷哼一声,而后坐下。
跟何雅云同桌的日子,没有陈思意想象中的那样难过,大多时候,何雅云压根不搭理她,安安静静的上课,下课,吃饭,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后来有一天,陈思意开始注意到何雅云的小动作,这人看起来很在意她,某一天,她拿出数学书翻来看,何雅云就拿出语文题来刷。
再有一天,她拿出语文题来刷,何雅云瞥一眼,翻开语文作文死命研究。
见她趴在桌子上睡觉,何雅云学习学得更来劲,翻书的声音大得跟发火一样,生怕她不知道。
陈思意终于受不住,在某一天做完一张语文卷子,回过头看她:“你跟我在较劲吗?”
何雅云装得淡定:“跟你,你不配。”
陈思意翻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搭理她,何雅云一点就被炸毛的性格,真不是吹的,当即被她这态度气得胸脯上下振动。
陈思意心里冷笑。
新同桌看来受不了被人忽视。
一来一回,幼稚的较真拉扯,终于在某一天晚上宣告结束。
记忆中,那晚天边火红,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桌面上的宣纸在光透下微微泛黄。
陈思意和李悠然在小卖部买一大袋亲嘴烧上教室啃。
何雅云苦着脸,捧着台手机在不停打字,陈思意回到座位时,不小心瞄到她聊天页面上的备注:
——妈妈。
陈思意脑海里关于何雅云的记忆,进度条自动拉回上学期的家长会。
她在位置上坐下,心里也莫名有些惆怅,或许,她跟何雅云,在某个节点上,是一样的人。
陈思意回头瞥一眼,何雅云心情欠佳,压根没兴趣跟她做那些幼稚的拉扯。
她翻着书,动作愈发不爽。
见她快要哭,陈思意把手中的辣条往前一递,轻声开口:“吃点?”
何雅云头也不抬,冷声:“不吃。”
“哦。”陈思意把手伸回来,不吃就不吃,摆什么脸色,心里吐槽完,她又问,“诶,问你个问题,为什么对我意见这么大呀?”
“啪”的一声,何雅云把书本合上,脸上笼着一层阴影看她,大概是想说一些难听的话,她张张嘴,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她重新翻出一本资料打开。
何雅云垂下头,有意无意的说出一句话:“我不觉得我比你差。”
可是为什么,努力和成果,是不对称的,小的时候,她也幻想过,做个世界瞩目的小孩,家长亲戚提及自己的时候,不再是批判,而是夸奖。
她很努力的学习,拿着成绩条欣喜的回家,妈妈总会说,你这分在班上算是中下游了吧,你跟某某分数就差几分,怎么一直追不上,平时努力了吗?
有多大的希望,就会有多大的失望,她清晰的感觉到,没有人在意过程,大家习惯性的只看结果,她在想,是否会有人注意到,哪怕是再差的排名,也是她从更差的位置努力挤上来的?
何雅云这么简单小小的愿望一直没实现过,她觉得自己活在各种比较下,渐渐的,她开始在成绩排名榜单上注意到陈思意。
陈思意的语文成绩很好,总是压她一头,一开始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久而久之,人的情绪开始转变。
何雅云觉得自己卷子写得不错,陈思意明明也没有那么好,可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那种失落较真感,就好像世界在偏爱那个人冷落自己。
陈思意见何雅云神情落寞,回想起上回何雅云跟她妈妈的争吵时的对话,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一些原因,刚要说话,何雅云低着头,“听没听过一句话。”
陈思意:“什么话?”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点,永远只会停留在第一名和最后一名身上,没有人会记得中间者。”
何雅云此刻那些不平衡的情绪慢慢的在消退,似乎是妥协起来,因为人总是在某一个节点上会突然领悟,嫉妒别人没有任何用,只会增加自己的内耗,她在努力走出这种不对的误区。
陈思意眼眸垂下,思考一阵,她觉得这话不对,于是反问:“大多数人一直拥有着的东西会被自己忽略,而那些不曾拥有过的、渴望拥有的,会被欲望无限放大,执念会将一个人束缚,让你失去原本的颜色。”
何雅云没想要跟陈思意探讨这些问题,她原本是想发发牢骚,随意说两句,没想到此刻,陈思意能独到见解的跟自己说这么多。
那些个普通的字组合在一起,串成一句句话,坚定而又有力量的砸在她的心尖上。
何雅云失神好一阵,看不清楚的世界里像扬起一阵风,吹散雾霾,前面的路,好似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走。
陈思意没管她什么表情,咬着辣条嚼着,很随意的丢下一句话:“我如果是你,我就先在这条路上走着,人要有无所畏惧的勇气,哪怕最后是一条路走到黑。”
谁都有迷茫无助的时刻,谁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
世人不给自己成长的机会,那就自己给。
***
三月份,很奇怪的一个月。
胡智莫名把座位换掉之后,这片区域的气氛与之前的截然不同,哪里尽显怪异。
梁嘉珩本来就不爱说话,同桌又是个性格内向只会学习的同学,两人一直都没什么交流,相当沉默。
陈思意跟何雅云,在那一天之后,僵硬的气氛明显的有所缓和,但相处起来,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两人性格颇为相似,平时就爱斗嘴,谁也不肯让谁,一个傲娇,一个死装。
偶然某一天,陈思意听李悠然说,孟俞搬离座位的原因可能跟她下降的成绩有关,其中更深层的原因,估计只有胡智跟孟俞本人知道。
这段时间,孟俞心情明显不大好,在宿舍里沉默寡言的,陈思意想关心一下她,又不知道说什么,怕无意中戳中她的心窝。
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孟俞在宿舍里跟收拾行李,她笑着跟大家告别:“我申请走读了,今天就会搬离宿舍,跟你们告个别。”
李悠然直接懵了,“怎么这么突然?”
孟俞:“没有,我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剩下这两个多月,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学习。”
陈思意不自觉的把目光看向她的眼睛,孟俞视线闪躲,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
从国庆到现在,孟俞一直不对劲。
被人看穿,孟俞只是笑笑,一带而过:“有,但我不想说。”
很快,她接着回话:“陈思意,你是一个很好的女生,跟你同桌、同宿舍这段时间,我挺开心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陈思意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何雅云打完水回来,对这种分别的场景无语透顶,“搬离宿舍而已,又不是不在一个班级了,有空煽情,还不如多做两道题。”
没管陈思意和李悠然那两张死鱼脸,何雅云转头跟孟俞放话:“说的就是你,好好学习,这几回考试都没考出你的水平,连我都能把你吊打,你也不过如此。”
“……”
沉重的气氛,被何雅云这么一句话彻底打破,陈思意又把注意力放在何雅云身上。
这人,怎么跟梁嘉珩一样拽,出门不会被人按在地上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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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4号,星期三。
一直晴朗的天空,在今天终于下起一片小雨,天空灰蒙蒙的,早上八点多,跟晚上八点钟的视野差不多,灰暗至极。
月底考一模,班上学生垂头丧气,越是临近考试,越是忧愁到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他们愁闷的原因也很简单,道听途说,相信三次模拟考,考完基本能知道高考分数。
班上每回激烈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胡智总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教室门口,他黑着一张脸把聚集在一块的学生赶走。
他嘴上唾沫横飞:“说这些有的没的,高考是能给你加十分还是能保送你们进名牌大学?信这些,要不你们改行算命去好了呗,往那一坐,我扔两个铜币给你们都能砸得当当响。”
全班同学一致的“切”了声,有人公然开炮,埋怨胡智这点小爱好都不让他们保留。
胡智对此言语一概沉默,不反驳不争议,由着他们发泄情绪。
陈思意大概能读懂,到这种紧要关头,胡智越不想逼他们太紧。
一片吵闹中,陈思意翻了翻跟前的卷子,看到一堆数字,只觉得头晕,思考一阵,确认无从下笔,她抓着资料转回身。
刚要开口跟梁嘉珩说话,有个女生从另一边一个健步冲来,脚在地上滑铲卢滑到他跟前,女生厚重的资料往他桌面一拍,火急火燎的说着:“梁嘉珩同学,跟我讲讲这道题,十万火急。”
梁嘉珩下意识抬起头,陈思意朝他微微一笑,见流露出为难的样,她善解人意的道:“你说啊。”
她真没有别的意思,但梁嘉珩好像误解了,他没吱声。
因为她的音调拖长,跟威胁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