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叶上，雨汇聚成大颗，树叶不堪重负，雨滴从垂下的叶尖掉落，准确无误掉进宁岚的眼睛里。

宁岚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将雨水挤出，竟然有一种哭了的错觉。

她想要后退，可身后的猴群太多，抓着她，撕咬她、拉扯她，她狼狈地反抗，一只又一只，像撕开未彻底愈合的结痂，连皮带肉。身上的雨衣早在奔跑时早已掉落，贴身穿的处理局统一的制服破烂不堪，只有绑带堪堪完好。

“遭遇猴群阻挠，无法和宁非诚汇合，野人就在我面前，”宁岚抬眸看去，语气始终冷静，“目测两米左右距离，与猴群前后夹击。”

身后是接连不断的枪声，压下猴子的嚎叫声、哀鸣声、愤怒声。

三十只猴子解决完要多久？宁岚徒劳地去想，手上果断开枪打死刚扯下来的猴子。

约三分钟。

她很快想到答案。

处理局的血清药剂有一个知名的缺点，注射后需要五到十分钟才能逐步起效。

三分钟太短了，短到她无法等到注射血清后生效。又太长，长到野人足以把她杀个来回。

以肉/体去和祸乱对抗是一种蠢事，她不知道陈生安是怎么死的，但能想到，也有看过猴子虐杀猫的视频。

她会像那些猫一样，无助伸出爪子去抓挠，被猴子的双爪拉扯、撕裂，最后和陈生安一样死亡。

野人开始移动，两米多高的身体，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步就有半米，短短四步之后，野人就会到达她的面前。

“目测一米半。”宁岚观察说。

耳麦里，有人比她着急。

“沈队，怎么办？”

“怎么办？”

“……”

“宁岚。”

“一米。”

沈雪昭的声音和宁岚的汇报声同时响起。

“射击它的眼睛，”沈雪昭说：“不要被恐惧迷惑。”

宁岚握着枪的手颤抖，不能举起，此时举起会引起野人的注意。肩膀少了一块肉，疼痛严重影响她射击的准确性。

她在射击上没什么天赋，成绩平平，处理局的常规训练中包含了射击，宁岚更多的是肌肉记忆。野人的眼睛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

目标太小，且有两个，她需要在几乎瞬间就完成举枪、瞄准、开枪等动作，射击野人的两只眼睛，只有一次机会。

这是很艰巨的任务，行差就错，就只能下九泉去，好处是不用吃沈雪昭画的饼，不担心过年回家亲戚催婚。

“我相信你。”

宁岚听见沈雪昭说。

“我都死到临头了，还PUA我？”宁岚急促地笑。

野人停顿一瞬，并不明白这笑的情绪是从何而来，但也只是一瞬。

它不需要去想，猎物为什么笑，猎物只是猎物，它无需在意猎物的想法。

一道闪电来临，在短暂的眨眼间将森林通透照亮，剧烈的强光让野人下意识闭上眼，脚步却没有停朝宁岚逼近。

闪电过去，视野恢复清明。

“半米。”宁岚说。

她看着野人呆滞的目光，或许是不理解猎物的垂死反抗，毕竟野兽的脑子，反应慢点、笨点，应付不了突发情况怎么了？

这样才有她活命的机会啊。

“砰、砰——”不断两声枪响，两枚弹壳掉落在脚边。

野人因为疼痛闭上眼睛，口中愤怒地吼叫。猴群也跟着愤怒起来，它们的声音凄厉、嘶鸣，被随后的发聩雷声压下。

野人那双大手猛然往前捞去，宁岚根本来不及跑，为了确保准确性，她一直按耐恐惧，直到野人距离她仅有半米。

她被野人抓住，手电筒在慌乱时掉落，照在身后的树丛里，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猴子，偶尔有几颗子弹穿了过来。

宁岚成为一只猫，被甩动、朝地面砸去，又被拉拽着，试图将她活生生撕裂，疼痛是难以忍受的，宁岚尽力压下哭泣与喊叫。

剧烈的疼痛和濒死感让人难以保持冷静地思考，宁岚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摁下耳麦的关闭按钮，之后默然垂下手，像一只无生的破布娃娃，被它摆动，决定生死。

又是一道闪电。

宁岚闭上眼睛，掺和在泪和血里，血倒灌回喉咙，嗓音沙哑。

“又骗我。”

“谁骗你了？”

宁岚霎时睁眼，口腔里的血溢出，倒立的姿态让那些血流淌进眼睛，又被雨稀释，看什么都是一片淡血色。

借着闪电的光，她看见野人身后的沈雪昭。

瞬息的一眼，在脑海里定格。

沈雪昭浑身是湿透，那双眼睛黑沉地朝宁岚的方向看来，两侧颧骨的位置长了一小片金色鱼鳞，耳尖拉长，垂在身侧的手生长的长甲尖锐、锋利，往日几乎难以察觉的鱼鳞，此时已经成了一片通透的金色。

特征已经过分偏向s－33，会不会加快同化的速度？

宁岚觉得自己完蛋了，沈雪昭最起码好端端站在哪儿，自己还被野人攥在手里，居然第一时间想的是对方如何。

突如其来的人声让野人回头看去，又来了一个猎物，于是它加重了手中的力气，想要快点解决手中濒死的猎物。

或许，有一瞬间它会懊恼地想，自己早在最开始追上她就好了。

但实际上，那时猴群并不能赶来，沈雪昭特意让网络组跟踪汇报猴群的情况，各方情况都在他的掌控中。

沈雪昭转瞬冲上前去，他并没有配备小型冲锋/枪，即使是小型，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行动，鲛人的能力及那根从s-33身上抽下来的骨鞭，是他最大的优势，枪支器械多为辅助。

他脚下一蹬，跳上巨人的脊背，人与野兽相比，最优势的点就是脑子。

沈雪昭锋利的长甲狠狠扎进野人肩膀的骨缝中，穿透了皮毛，准确无误插进其中的软骨中，野人吃痛，松开一只手，试图将沈雪昭驱赶。

他拔出插在腰间的枪，枪口正对野人的耳朵，毫不犹豫叩动扳机，旋即感慨道：“时代真是变了。”

子弹从野人的耳道射进大脑中，血迸溅出来，落了沈雪昭一脸。

对于寻常野兽来说，这已经是致命伤，但野人只是动作卡顿一瞬，更加暴怒，狠狠将手中的宁岚摔下。

野人愤怒地挥舞双臂，沈雪昭早已跳下，从它的臂膀下钻过来，转瞬之间已冲到宁岚身边，试图将她扶住。

宁岚浑身疼痛难忍，似乎有几根骨头断了，或许有一只手、一只腿脱臼了，难以发力，但她还是凭借着本能，做出防卫动作，蜷缩身体，尽力用背部撞在地面，后翻滚几圈减少撞击带来的伤害，但野人的力道太大，下坠的速度飞快。

以往，她定然可以在第一时间完成这个动作，现在疼痛影响了行动，这一下肯定摔得很重。

倏忽间，一只手快速抓住了宁岚身上处理局制服的绑带，一拽、一扯，减缓宁岚掉落的速度，但是硬拽着绑带将人扯过来，同样会受伤。

沈雪昭脚下移动着，挡在了宁岚身前，抱着宁岚，以宁岚为主，调整出最能够保证宁岚所受伤害最小的姿势。

他背部着地，狠狠撞在一堆泥和枯叶之间，紧紧抱着宁岚，往后翻滚两圈，这才止住势头。

宁岚狠狠抓住沈雪昭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杀了它。”

沈雪昭站起身，挡在宁岚的面前，还有闲心调侃：“野人处理行动以收容为主。”

他抬手，慢条斯理抹去唇旁的一片迸溅血迹。

野人并不会傻傻等待他们调整好，早在发现沈雪昭离开它身上的第一刻，就张牙舞爪朝他们袭来

沈雪昭唇畔笑起，那颗红痣被肌肉牵动，苍白的肌肤染上血色，斑驳的夜晚，他忽明忽暗。

他抽出绑在腰间的骨鞭，失去了手套的保护，打磨无数次仍然锋利的骨鞭边缘划破肌肤，血沾染在白色骨鞭上，沿着脊骨的形状与缝隙掉落。

沈雪昭握紧骨鞭，抽动一下，骨鞭重重打在地上，掀起一片被水打湿的沉重落叶，落叶随后又被雨击打的坠下。

他抬脚朝野人冲去，带着破竹的势头，白色骨鞭在地面拖动，留下一条沉重拖痕。

骨鞭带着破空的风声朝野人袭来，野人试图抓住沈雪昭，却被这一下打在手上，骨刺扎进皮肉里，沈雪昭一拽，那卡在野人手臂的骨鞭回扯，绞下一大块皮毛与肉，野人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柱，光秃秃的一片在夜色里竟然也格外明显。

野人因为疼痛下意识收回手，下一秒却又再次抓握。

沈雪昭的攻击犀利、游刃有余，白色骨鞭翻飞，与之对应的是一团团被雨水浸透的红棕色毛发。

野人几次挨打，才明白总受困于疼痛是无法抓住猎物的，于是它也学会忍耐。

庞大的身体逼近着沈雪昭，沈雪昭唇角含着一抹笑，如果是阿莱斯特，一定会意识到，并且远远躲开，在生死面前，食欲是可以压下的。

他另一只手抬起，握住骨鞭，骨鞭穿过手掌包裹的圈，被绷紧成一条直线，鲜红色的血液才刚沾染，就被雨冲刷，仅在冲淋不到的缝隙里留下痕迹。

他朝野人猛地一跃，这一跳并没有达到预期的高度，鲛人的同化程度比他预计的快，双腿已经出现些许的麻木、松软状态，但并不碍事。

野人惊喜地伸手，准备稳稳抓住沈雪昭这个投怀送抱的猎物，也正如它想象的一样，双手抓住沈雪昭的那一刻，心里是无比的满足与不可思议。

然而……

野人还没来得及抓紧，沈雪昭用了个巧劲，扭身脱离掌控，踩在野人的手臂上，恰巧是那块缺口，鞋底陷进肉里。野人晃动手臂，骨鞭在同一时间绞住它的脖颈，像牵上一条栓绳。

沈雪昭顺着野人晃动的力道，跳到他的身后，骤然收紧。

骨刺卡进骨头中，每一次收力，都能听见骨头间摩擦的发麻声。

野人不断哀嚎着，缠着宁非诚他们的猴子终于离开，赶来支援野人。

野人彻底意识到自己无法对付眼前的人类，在它脑中的食谱上，沈雪昭已经被划掉，它不顾脖颈被骨鞭缠绕，拼命朝沈雪昭的反方向奔跑，试图脱困。

沈雪昭若有所思，抖动翻转手腕，微微放松骨鞭，脖颈出现空隙，野人终于懂了，它抓住骨鞭缠绕出的伤口，连带着血肉，扯下自己脖颈的一圈带肉皮毛，已经能够窥看支撑这具庞大身躯的森森白骨。

骨鞭连带着被撇下，或许有人力为之。

野人眼看脱困，顾不上发痛，吼叫着朝林间逃走，在它身后，仅存的十几只猴子跟在它身后逃走，灰溜溜的宛如丧家之犬。

沈雪昭却并不着急去追，他最擅长的就是应付突发情况。

枪声停下，又一阵窸窸窣窣的穿林声。

“沈队。”

往后，是一连串震惊地喊叫。

“宁队！”

“宁队！”

“宁队！！！”

宁岚还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无力说道：“活着，小声点。”

她看向沈雪昭，眼睛微眯，因为伤重，声音听起来却并不是那么有气势，“你故意的？”

沈雪昭和她对视一眼，低头回收骨鞭，将骨鞭绕成大小统一的圈，再挂回腰间，才回答宁岚的疑问。

“带都带来了，总不能不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