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岚在宁非诚和另一名队友的搀扶下坐在地上，裸露出来的伤口已经被水泡白，失了血色，夜晚里显得诡异。
“你怎么样？”宁非诚关切问道，手忙脚乱让一旁的队员从他背包中取出医疗用品，要为宁岚包扎。
“没个人样。”宁岚无语道，推开宁非诚的手，“不用包扎，直升机十分钟后道，你们去追。”
说完，她又看向沈雪昭，“你故意的？多此一举？”
沈雪昭低头，和宁岚对视，缓慢弯腰，就在宁岚以为他要给个解释时，沈雪昭抬手捂着唇，狠狠吐了三大口血。
“呕、呕……呕——”
“……”
沈雪昭对上三人愕然的目光，面不改色甩了甩满手粘稠血液，仿佛血里是他的精气神，倏忽间变得孱弱起来。
“我好像快死了……”他说。
宁岚：“……”
“死装，”宁岚微微仰头，催促说：“快去抓捕野人。”
沈雪昭没动，目光停留在宁岚肩膀上的伤口，好半晌才说道：“疼不疼？”
许是此时脸色太白，眼珠就衬得格外幽黑，竟然有些森冷。
宁岚怔愣一瞬，微微昂头，“疼啊，干嘛？”
沈雪昭侧头，看向野人消失的方向，语气漫不经心说着后续调整，“宁非诚留下陪护，田健真，你跟着我。稍后直升机来接宁岚前往最近的医院。”
宁岚：“收到。”
宁非诚：“收到。”
田健真还在发愣，看着宁岚身上的伤口，脸吓得发白，沈雪昭朝他招手。
“别发愣，走了。”
田健真这才小跑过来。
宁岚坐在原地，歪头虚弱靠在宁非诚的肩膀上，宁非诚轻顺着她的头发。
他们注视着沈雪昭的背影，消失在无数矗立的树、漆黑阴寒的雨夜中。
“别怕，别怕，我在。”宁非诚柔声说：“吃个止痛药？”
宁岚仰头看着天，密密的树冠层叠，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雨一直在落下，“我觉得回去要做心理辅导了。”
宁非诚“嗯”了一声，给她找出止痛药。
很难形容身上是一种怎样的痛，在恐惧的时候她来不及细想，而现在趋于平静，皮肤、肌肉、血管，浑身上下都在抗争，水火不容般沸腾着蒸汽，灼烧她的内里。
没有水，止痛药干咽下去，混着血，有一股子腥味，宁岚瘫在宁非诚身上，看不清脸色，只是呼吸有些颤抖。
宁非诚的手带着茧子，粗糙、宽厚，动作却轻柔，擦过宁岚的眼睛，“别憋着。”
混着雨，谁知道眼泪擦没擦干净，但总归会被擦干净。
“哥，好痛。”宁岚声音依旧平静。
小声的抽泣被雨声覆盖。
“我以为我要死了……”
话一旦开了口，情绪再也遏制不住。
她抽噎着，声音断续，“我他爹的……还拼了命去关耳麦……我怕、怕太大声，丢脸——”
怕叫的太惨，怕太血腥，影响其他队友的心态。
“没事，没事。没死呢，我妹妹长命百岁。”
……
网络组持续汇报野人的踪迹，沈雪昭不停根据野人当前点位，预测野人可能逃跑路径，调整各组的行径路线，并命令各组开枪顺序，利用枪声进行驱赶。
“沈队，您真的没事吗？”田健真有些担忧自己。
毕竟沈雪昭的名头是处理局人尽皆知的，没吐血前，没让自己和他同队，田健真还有几分庆幸，最起码宁非诚看着靠谱。
现在，他太担心了。
那个宁岚是和他同组吗？宁岚都伤成那个样子了……自己会不会也那样？
好恶心的人，分明什么也不会，还要独揽指挥权，让队友为他冲锋陷阵，到最后功劳全归他。
幸好。
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和野人碰面。
“有事，”沈雪昭转了转眼珠，看向田健真，又吐了一口血，“说不定，下一秒我就昏过去了，到时候你可要保护好我哦。”
想想宁岚半死不活的模样，田健真双腿有些发软，心里还有气愤，说出的话也口不择言起来。
“你他妈的……你要是不行你就别来啊。”田健真言辞激烈，“过来干嘛？谁能护着你？我们所有人给你当垫脚石、替死鬼？”
沈雪昭歪着头，笑看着田健真，“是呀是呀。”
“不过来怎么丰富履历？下一个十年我可要评级当局长呢。”
“你真恶心！”田健真气得头昏脑胀，“死贱人，你要是昏了，我第一时间就跑，把你丢在这！”
“沈队，别骗小孩了。”绪风在耳麦里劝阻道。
显然，田健真听见了，这才稍显平静，意识到方才的话所有人都能听见，说不定任务结束后，会被下一些绊子。他偏过头，不再说话，心里仍然抱怨不止。
沈雪昭短笑一声，又呕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在他脚旁，是一摊浓稠的，雨冲刷后仍然带有痕迹的挂血草地。
感受着双腿的酸软、僵硬，沈雪昭抬手摸向后颈，并没有鱼类用来呼吸的腮，同化还在他的预计中。
但疼痛带来的混沌感让他思维迟缓，不得不用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以至于下命令都比先前缓慢，但这不碍事。
对于自己的状态，也在计划之中，所以他做好了一切后续准备。
“44监控位置发现野人踪迹，沈队请查收地图点位。”网络组汇报
沈雪昭低头看向红点位置，愣了两秒，他命令说：“张轩凯组，开枪，之后前往发送点位待命。”
网络组的汇报不断，以至于沈雪昭也要对应发命。
“46点位发现野人踪迹。”
“张轩凯，再次开枪。”
“76点位发现野人踪迹。”
“绪风，拆开袋子。”
“132点位发现野人踪迹。”
“许文博，开枪，前往发送点位待命。”
“55点位发现野人踪迹。”
这一次，沈雪昭没再说话。
心中不断腹诽的田健真不明所以看向他。
只见沈雪昭直勾勾盯着远处的斜坡，像是等待。
田健真看过地图，他们这处是个山坳，身后往上就是底图中那个棘手的断崖，一旦野人从断崖跳下去，就难以抓到野人。其中危害，张轩凯早早说过，耳提面令，一定不能让野人接触这个断崖，连靠近都不可以。
沈雪昭堵在这里，是不让野人靠近断崖吗？可其他队员更加清楚断崖的情况，绝对不会让野人靠近，所以沈雪昭是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发号施令？
田健真心中又气，只觉得这种行为实在可恶，若是下次再有沈雪昭过来参加支援的任务，他宁愿吃处分、革职，也不要和他同队！
气又有什么用？沈雪昭没脸没皮，自己刚才骂成那个样，他还能笑着用身份、关系压自己。
可他心中确实真有几分侥幸，最起码不用涉及危险。
山林间传来一阵骚动，若隐如现是猴子叫声。
田健真出了一层冷汗，不可思议紧盯山林方向，惊诧于这是沈雪昭一直看着的位置。
他骤然转头看向沈雪昭，“你知道？！”
沈雪昭并不理会，只是直直盯着前方，看着树木的震颤。
思及对方刚才奇怪的命令，田健真不可思议，声音都拔高几调，“你故意的？你引它过来的？！”
“你知不知道身后就是断崖？为什么引它过来？你知道野人一旦逃脱追捕圈有什么后果吗？”
“你他妈的没有金刚钻，别拦这个活啊！”
田健真急了，偏偏沈雪昭无动于衷，他朝耳麦里疯狂喊道：“快过来，过来！野人靠近断崖了，张队！”
“张队！”
紧接着，让田健真更崩溃的事情发生了，张轩凯回复道：
“安静，听从指挥。”
指挥？听从沈雪昭的指挥？自己几条命够给他垫脚？
疯了，大家都疯了，竟然听一个傻/逼的指挥。
田健真握紧了枪，冷汗淋漓。
他想，最起码要把野人逼回去，不管怎么样。
目前已经有一名死者，不能再多。
猴叫声越来越近，田健真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沈雪昭前面。
“别拖后腿。”他说：“开枪会吗？你负责朝猴子射击。”
沈雪昭“啊？”了一声，“不是，你还指挥上我了？”
田健真回头怒斥一声，“废物，要不是你，野人会跑到这里吗？”
沈雪昭：“……”
没想到居然是个实心眼。
骗过头了，花瓶关系户味太重。
树木的震颤越来越明显，沈雪昭骤然往前冲去，如一把箭矢，带着无往不利的风。
“尽可能射杀猴子。”
话落，人已经飞出去几米。
与此同时，野人庞大的身躯冲林间钻出。
在野人逃跑五分钟后，沈雪昭守在山坳中，和斜坡跑下的野人碰面。
一切都在沈雪昭的预测中，他对于动荡时局的掌控是可怕的。
野人看见守在此处的沈雪昭，惊恐往回跑去，迟钝的意识到自己进入了陷进，就像刚才它诱捕那个食物一样。
猎物和捕食者的身份再次反转。
望着冲出去的沈雪昭，还没有开打，就往回跑的野人，田健真看着手里的枪发愣。
“啊？啊……怎么回事？”
野人庞大的身躯在奔跑，连带周围的地面都在无声颤抖，它的脚陷进湿软的泥土中，留下一个个巨大脚印，等雨停后，这些脚印会变成一个个小水洼。
沈雪昭握紧骨鞭，几个呼吸间，就到了野人的身后，由粗到细的骨鞭一甩，细长的尾尖绕在野人脖颈。
他一拽，骨鞭收紧，勒紧还未长好的皮肉中，嵌进骨颈中。
野人被打得猝不及防，不敢回头，只顾奔跑，骨鞭不会断裂，拼的是力量。
沈雪昭脚陷进泥里，伸手拽住一根伸出的树枝，骨鞭被绷紧，边缘陷进肉里，割裂着手骨，因着鲛人的血脉，被划开的皮肉快速愈合，竟将骨鞭包裹其中。
他抓着的树枝很快断裂，如此往复几次，仍然无法让野人停下，只是延缓速度，固定点太不牢靠。
旋即，沈雪昭盯上一个粗壮的树，往前一跑，骨鞭松懈，野人心中还来不及欢喜，沈雪昭绕过那颗树，骨鞭再次猛然一收。
树叶上的雨一阵阵落下，连带叶片也掉落不少，粗壮的主干歪斜，终于让野人停下。
这一次，野人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逃脱，它想要和十几分钟前一样，撕下一块带着血肉的皮毛，挣脱束缚，可是骨鞭深陷骨缝中，怎么样都没办法扯下。
“吼——”野人着急的吼叫，周遭仅存的十几只猴子跟着哀嚎，被控制着跳下，扑咬沈雪昭的血肉。
沈雪昭无动于衷，仍有猴子撕咬，被咬下的血肉很快恢复，只是疼痛感叠加，他想：田健真还没追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