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大多以银白蓝色调为主，靠墙的容器内放着各种近期研究对象的标本，钢制架子上放着多本资料夹，其中最为显眼的是沈雪昭的资料夹，是银色外壳。
“沈队，根据你所说的情况，以及当前检查结果，你身体里的鲛人血脉正在加速同化属于人体的细胞，这次同化和以往不同。”
沈雪昭坐在皮椅上，微微仰头，看站在他对面正在说话的的章扬。
章扬是和沈雪昭同年来到处理局的，那时候章扬十八岁，沈雪昭八岁。沈雪昭从小到大所有资料、体检、等信息都由章扬一手负责。
可以说，章扬比沈雪昭还了解他的身体情况。
“以往以吞噬为主，和你体内的细胞互相搏斗，决出胜负后进行细胞分化逐步占据身体，这次……”章扬缓缓道：“是名副其实的同化。”
“鲛人的血脉正在和你的细胞融合，就像墨水滴滴坠入清水里，从透到黑。”
章扬手里拿着刚从沈雪昭臂弯中抽出的血，轻晃了晃，另一只手拿着一片鲛人鱼鳞，靠近试管，“你看，它毫无反应。”
沈雪昭垂眸去看，在光下，试管里面暗红色的流动血液，像是掺了金粉，纹丝不动，不止如此……
以往每次体检，由他身体里抽出的血，混杂着鲛人淡金色的血液，淡金色的血液总是在鲛人气息贴近后躁动，如沸腾的水，现在两股血液相互交融，它们不分彼此。
“你在变成一个全新物种。”章扬放下试管，玻璃轻撞，发出清脆微响，“嗯……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你的每月体检要改为三天一次了。”
沈雪昭黑眼长睫，垂眸睨着桌上那瓶装着他血的试管，里面暗红血液缓慢流动，金色的碎闪混在其中，他只问：“我能活多久？”
章扬耸耸肩，白大褂肩膀位置被拢起，“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会一直活下去，毕竟现在都成同化了。”
“说实话，多次实验，我们连鲛人血液的特性都不甚清楚，更不清楚执念和同化有什么关系，一个念头竟然能够延缓同化的速度。”
“就好像严谨搜查的凶杀案，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每一个人都有理有据的杀人犯，结果凶手是个神经病的陌生人。”
吞噬、同化，沈雪昭自身最能感觉出来，这一次使用鲛人能力后，延续到了第二天，鳞片是最顽强的，拔了又长。
“走了。”他站起身，转身离开朝门走去，扬声道：“去挨训了。”
……
檀木棕色的圆桌中央，笔筒里放着一只断了的笔，被透明胶贴起。
作为受训的对象，这一次没人帮沈雪昭准备甜牛奶。
“关于此次野人收容行动。”江镜的视线挪向沈雪昭，停在他身上，叹气道：“你又感情用事。”
江镜操纵屈指叩击全息桌面，全息屏幕亮起。
“大家看吧。”
野人收容行动视频中，有关沈雪昭失误的部分在全息屏幕上播放。
视线在屏幕上聚焦，首先是沈雪昭微松的手，野人扯下脖颈的皮肉，竟挣脱骨鞭逃离。视频只有短短几十秒，很快结束，最后在田健真的视角中，沈雪昭伫在原地，眼眸幽黑，似笑非笑地望着野人逃离的方向。
“故意的。”林佳楠率先分析，确信道：“除非手断了、骨鞭断了，不然不可能松。”
许文逸和许文安也点头，同声赞成：“确实。”
沈雪昭微微侧目，求救目光放在安和泽身上。
安和泽成功接受信号，打圆场道：“哎呀，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大家别那么认真，万一真不是故意的呢？”
“再帮他说话，连你奖金一起扣。”
江镜冷冷盯着安和泽，安和泽低下头去，选择息事宁人。
她连声叹气，“沈雪昭，你是总指挥，你的一言一行牵扯整个队伍。”
“第一计划可行的情况下，为什么贸然使用备用计划？”
沈雪昭低着头，半场银发遮挡大半脸颊，挡住不明神情，“备用计划完善，且是为了试验s－96，初步对它进行分析。”
“又有理有据了。”江镜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晦暗不明，“记过、下处分，今年评选、奖金取消。”
沈雪昭从发丝间的缝里去悄悄的看，对上江镜的眼神后，快速避开，偷感很强。
“有一点异议。”沈雪昭小声辩解，声音越来越虚，“我真的不是故意放野人跑的……”
会议室里其他人发出压抑的笑声，江镜几乎气笑了，“你是在说，你真的是因为疏忽，所以野人跑了两次？”
沈雪昭摇头，认真说：“不是啦，第一次是因为同化严重，脚麻了站不稳，第二次是因为野人迅速回起的状态，再加上我腿麻站不稳。”
几声急促的短笑，会议室的众人终于再也压不住笑声，江镜重拍桌子，斥道：“安静！别笑！”
林佳楠在纸上写写画画，笔停下时，他举起来一副简笔画：
像老鼠一样的野人，和站在野人身旁，用一只手就抓住野人的巨人沈雪昭。
沈雪昭心虚不已，眼神飘忽不定，还是决定为自己的奖金努力一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许文安笑道：“你说你忙着写请假条，都比这话的可信度高。”
许文逸点头，“确实。”
沈雪昭：“……”
“别狡辩。”江镜一锤定音，“安和泽，编辑处罚公告后发布。”
“沈雪昭，再有下次，你就降职，队长由林寻岸担任。”
这次，沈雪昭总算是有些危机感了。
他脊背挺得板正，直视这江镜，“保证不会再犯。”
“关于你的身体数据，还有这次行动时的特殊情况，章扬十分种前已经将资料发送给我。”江镜调出资料，读出章扬的报告结果，“根据推测，目前鲛人血脉的行为模式已改变为同化，速度暂时不可知，需沈雪昭三天体检一次。”
“近期你的所有任务暂停，配合研究所检查及收容所驯化人鱼。”
沈雪昭点头示意自己清楚，随后，他报告了这次明银区的怪异之处。
临走到会议室门口时，沈雪昭顿住脚步，回头快速道：“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强度认可，但是你们先别那么认可，我更希望能保护住我的奖金。”
话说了一半，他就往外溜，身后传来细碎的笑，还有江镜的那句：“安静！”
“接下来，是关于明银……”
再往下就听不见了，沈雪昭离得太远。
他在茶水间泡杯甜牛奶，慢慢踱步，行至收容室。
收容所并不在处理局内，建立在附近位置，但每个处理局内，都会安排最少五个收容位置，方便应对突发情况，总部有十个收容室。
人鱼第一阶段驯化中途，就被转移到总部的收容室中。
沈雪昭通过瞳膜，收容室的大门打开。
人鱼安静浮潜在收容器中，那条银蓝色的尾巴边缘，飘浮看去缱绻的鱼鳍泛着不同的莹灰色彩，几乎是在见到沈雪昭的一刹那，那条鱼尾骤然整条转变为通体的愉悦粉色。
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那样平和，手缓慢抬起，轻贴着玻璃内部，嗓音是低沉的，无际的森冷海水涌进耳道。
“你来了。”
沈雪昭喝了口甜牛奶，问一旁正在整理刚才记录的数据的工作人员道：“怎么样？”
“记录完了。”姜宁把手写资料递给沈雪昭，“沈队你看，有明显的增长，但还在可控范围，不用太担心。”
沈雪昭接过资料，扫看一眼，问：“接下来是不是进行第二阶段的驯化工作？”
姜宁收回资料，眼镜滑到鼻尖又被推回去，她说：“陈所长说，还要观察两天，确认无异常无异常，再根据s－96这次外勤任务中的表现，更改驯化计划后，才开始驯化。”
“好。”沈雪昭走向阿莱斯特，“早上好。”
他想起阿莱斯特刚驯化时，像一个贸然闯入人类世界的怪物，尽力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却还是轻易暴露。
初接触汉字，展现出来的语调混乱，如同乱码。
“早上好……或许该、一份蠢货我，食用需要……”
“不、蠢货？蛋糕……小小，吃掉，很香、或许呢？”
“想念。他……老虎、凶残的……我好疼、更换脸部……长久是时间。”
而现在，阿莱斯特能熟料地回道：“早上好，海藻小蛋糕。”
姜宁视线从阿莱斯特身上，目移至沈雪昭，“沈队，s－96为什么每次都称呼你为海藻小蛋糕？”
沈雪昭笑笑，含情目里是一片黑，无神的疲惫，他似乎总是疲惫，连笑容都很浅。
“人都喜欢取一些可爱的外号。”
“这说明他的特性正在向人类靠拢吧。”
姜宁不明所以，“您也不像海藻小蛋糕啊。”
“谁知道呢？”沈雪昭回眸看她，“或许是他喜欢吃海藻，而恰巧听见小蛋糕这个词汇，学去了。”
姜宁略微思考，愣愣点两下头，“有可能，最开始他就好像还叫过你，银闪闪小水母、弹弹冰块、脆脆甜香□□糖……”
“半个月前才固定称呼你为海藻小蛋糕。”
“海藻小蛋糕？”姜宁喃喃一句，忽然笑了一声，“都和食物有关。”
沈雪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