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阳市局车班的驾驶员都是老司机,出车的原则只有一个:平稳安全。
特别是负责开大车的两位大哥,坚决抵制以苗红、庄羽为首的飞车党作风。
今天出任务的是一辆十七座的依维柯中型客车,前年初刚买的,省厅集采的警用高配定制版,老贾稀罕得紧。他曾经三令五申,除了车班的司机,这辆车绝对不得外借。
这个“外”主要针对的就是重案组和禁毒处。
老贾还借鉴了隔壁市局的先进经验,制定了一套公务用车管理制度,每次派车都需要层层审批。
他让乔大伟设计了一张审批表,内容包括用车单位、时间、路线、司乘人员,派车审批需要局领导、后勤处负责人、用车单位负责人签字。
整套手续办下来,没半小时根本搞不定。
像今天这种局领导亲自参与的大要案件算是特殊情况,换做别人根本不会找专案组要审批表,说不定还会主动将车洗干净加满油交到专案组手里。
可是老贾是什么人?他会在乎这个?不能够!
赵平生亲签的派车单到了贾迎春手里,还是被各种挑刺,苗红好说歹说才让贾处长签了字,还一再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碰车
老贾一边签字一边阴阳怪气、叽叽歪歪,把苗小姑奶奶惹急了,叉着腰冲他喊:“我怀着孕呢!怎么出任务!”
贾迎春愣了一下,这才端起长辈的架子装腔作势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大伟前两天才跟我说过这个好消息,恭喜啊小苗!”
得到了苗红不碰车的保证,老贾爽快签字派车,还大方的掏出公务卡,“加油挂局机关的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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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维柯的后排车窗玻璃封死了打不开,罗家楠刚一上车就嚷嚷着开空调,并抢先一步占据了靠近驾驶座的第一排座位——离空调近更凉快。
林冬天生体温低,对高温环境无感,他无所谓地径直走到最后排靠窗的座位坐下,然后将自己的防弹背心和头盔放在身侧的位子上,明显就是拒绝其他人靠近的意思。
其他人跟在林冬身后鱼贯而入,纷纷将防弹背心脱了随意的扔在门口的座位上,头盔一个叠一个垒成一座山。
待所有人都坐好,林冬点了名确认没有落下谁,便招呼驾驶员开车。
车子顺着狭窄的乡村道路不紧不慢地往回开,车上的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回市局约摸一个小时的路程,可以暂时松快一会儿。
吕袁桥窝在第三排的窗边,掏出手机跟高仁发信息;唐喆学块头大,也不跟别人挤,自己钻到林冬前面一排的双人座坐好。他大概是有些累了,也不跟人聊天,就是把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发呆。
林场外的村道没有硬化,车子有些颠簸。车颠一下,高高垒起的头盔就摇晃一下。
岳林原本跟欧健坐在一起,看见头盔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起身过去把头盔扶住。他左右看看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固定住这些装备,他干脆坐下看着这些头盔,眼里特别有活儿。
欧健因为胳膊受伤,没有参与今天的行动,他被安排留守大后方,配合秧客麟的工作。这会儿秧子正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打瞌睡,岳林又跑去前边守着装备,欧健无聊极了,便拿出手机准备玩会儿游戏。
手机屏幕亮起,他看见信息提示小红点,手指头点进去,原来是群消息。
“哇!这狗好帅!”
之前他把手机调成震动来着,没有第一时间接收到群消息,这会儿看见麒麟的照片,他感到颇为惊奇。
听见他的声音,罗家楠扭头看着他嗤笑一声,调侃说:“这狗可是你的前辈,人家警龄比你长。”
欧健翻了个白眼,罗家楠,你真的好烦!
罗家楠见小师弟拉着个脸还不知道收敛,他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跟他介绍:“这是麒麟,排爆犬,部里授奖的三级功绩犬!”
欧健“哦”了一声,把手机凑到眼前仔细看,手指划拉着放大照片,越看越喜欢。
“三级功绩犬……真了不起啊……”
欧健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慢慢翻看麒麟的照片,看着看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正闭目养神的罗家楠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吸鼻子的声音,疑惑回头,就见小师弟眼睛鼻头都红红的,还用手背蹭鼻涕。
罗家楠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关切道:“啧!你小子干嘛呢?怎么哭了?”
欧健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惊了一下,脸一下子就红了,含含糊糊小声说:“我爸以前也有一只警犬,跟麒麟长得一模一样。”
“你爸不是分局刑侦大队的吗?”
“嗯。”欧健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语气十分怀念地轻轻开口道:“我爸刚参加工作就被分配到分局刑侦大队。隆阳以前还没有特警,警犬都归刑侦口管,我爸曾经短暂的当了一段时间警犬训导员。
当时省军区的退役军犬生了小狗,分局领导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个消息,便托关系向军区讨了两只,其中一只分配给我爸他们部门。小狗抱回来的时候刚满三个月,那天的场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车上所有人都被欧健的叙述吸引了注意力,大家都安静的听着,共同缅怀欧风奇这位因公牺牲的老前辈。
“我那会儿才四岁多,才只有这么一点儿高。”欧健用手比划了一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接着说,“那天我妈好像是有什么事儿,没功夫送我去幼儿园,我爸就把我带到局里。我爸忙,就让我自己在分局院子里玩,只要别出院门就行。
当时我正在院墙边的花台里挖泥巴,突然听见我爸叫我,我一回头,就看见他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那小狗特别可爱,黑黄花,大眼睛,耳朵软软的耷拉着,小爪子肉嘟嘟的,摸一下,它的尾巴尖就摇啊摇。我爸把小狗递给我,我抱着狗子可开心了,还以为是我爸抱回来给我养的宠物。”
说到这儿,欧健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周围的人也都会心一笑,想象得出那一幕父慈子孝的场景,一定温馨极了!
“我正开心呢,我爸却说这是队里的警犬,不是给我养着玩儿的。我一下子就不开心了,我爸说我的嘴都撇得能挂个油壶。看我真不高兴了,他又说虽然小狗是警犬,但是由他负责饲养和训练,我如果表现得好,他就让我跟着他去看狗狗训练。”
欧健顿了顿,又拿起手机仔细端详麒麟的照片,他用手指放大图片,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温情,再抬眼的时候,眼眶更红了,一大滴眼泪刚好落在屏幕上,把麒麟的脸晕染成模糊的一团。
他抬手抹了抹脸,深呼吸了一下又说:“我爸让我给狗狗取了名字,我想了好几天,本来想叫它孙悟空的,结果被我爸嘲笑了!我爸说,一只狗叫什么孙悟空,最多可以取个名字叫哮天。我爸可真讨厌……
后来,他给小狗取名叫赛虎,他说他训练出来的狗,一定特别凶猛,比老虎还厉害!之后,我经常跟我爸一起去训狗,那会儿局里也没有专门的场地,我们就在隆阳体育场那边找了一片空地当作训练场。
那时候局里没有专业指导,训练项目都是我爸看书加瞎琢磨来的,但是好在赛虎很聪明,学得很快。
比如最开始的时候,我爸向赛虎下达口令,同时用手去按压它的身体,做出对应的动作,直到它逐渐习惯记住并形成肌肉记忆后,再用口令让它主动去完成相应的指令。
所有的指令都需要长时间的雕琢,一步步精益求精,做到一令一动。我爸真的付出了很多精力,最终把赛虎训练成了一只很厉害的刑侦犬。”
罗家楠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屁股坐到欧健旁边,伸手搂着小师弟的肩膀摇了几摇,一只有力的大手捏着孩子的肩膀头子,轻声安慰:“想你爸了?马上到七月半了,你给他多烧点纸,穿着制服烧,让他老人家看看自己的好大儿也干刑警了,他在下面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欧健噗的一下笑出了个鼻涕泡,心里明明酸涩得不行,却又忍不住想笑,他又用手抹了一把鼻涕,嗔怪地哼哼:“大师兄,你能不能别这么搞笑?”
见师弟心情阴转晴,罗家楠嘿嘿笑着伸了个懒腰,又用胳膊肘撞了欧健一下,面带惋惜地唏嘘道:“我爸以前跟我说起过你爸的事。你爸出事儿那会儿我还小呢,好像是小学三年级吧?
我记得那天我爸下班回家心情特别不好,晚饭都没吃,就坐在客厅里抽烟。我就问他怎么了,他说分局有个叔叔在抓捕一个在逃多年的杀人犯的时候,被对方用三棱军丨刺刺中腹部,流血过多牺牲了。我那时候就想,这个叔叔真勇敢,真了不起!”
欧健若有所思地望着罗家楠,红红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一颤一颤的,白皙清秀的小脸微微上仰,像只嗷嗷待哺的小白兔。
难得听见大师兄对自己温言细语,他顿时觉得好温暖,坐直身子往前凑了凑,刚想张嘴说两句感谢的话,就听罗家楠啧了一声,猛的一下把他推开老远,他的脸直接就贴到了窗玻璃上。
罗家楠双手抱胸,语带嫌弃地啧啧嘴:“啧啧啧!你恶心巴拉的盯着我干啥?别扑过来抱着我哭啊!”
欧健一扭脸:大师兄果然还是很讨厌!
两人这么一闹,车里略显沉闷的气氛就被打破了。看欧健红着眼睛一个劲儿瞪罗家楠,岳林微微扬起嘴角,趁势换了个话题:“听说市局买这几只狗花十多万,是吧?”
欧健揉揉鼻子,声音闷闷地说:“不是几只狗十多万,是一只狗十多万。”
“我去!”
“多少?”
欧健一脸“就知道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会大惊小怪”的表情,与有荣焉地说:“别的不说,咱们单说麒麟,纯正德国血统,他爹是赛级犬,他妈是军犬。
我听大眼猴,就是那个训导员侯峰说,市局托关系跟春城警犬基地千挑万选选中的麒麟,单是买他就花了十五万,专机接送,接回来以后配了专业的营养师,每个月伙食费八千,疫苗、营养品、医疗费另算。”
罗家楠表情微滞,突然感觉脆弱的心脏很受伤,他揉了揉胸口酸溜溜地嘀咕:“他工资比我都高!”
一句话让唐喆学笑得直抖,他吭哧吭哧半天好容易止住笑,也好奇地打听:“麒麟他每天吃些啥?吃狗粮么?”
“吃什么狗粮啊!那有什么营养?”欧健一脸嫌弃的摇摇头,用无比羡慕的口气说:“麒麟早上六个水煮蛋,下午蔬菜配牛肉,训练的时候有小零食,有时候还吃水果。”
唐喆学琢磨着自己的饮食结构好像跟麒麟差不多,可能自己吃的牛肉还不如麒麟的新鲜。
“训练呢?麒麟每天怎么训练?”
唐·健身爱好者·喆学更关心体能相关的话题,虽然大家都不明白他为啥要跟狗比运动量。
“麒麟的训练分两个部分,它是排爆犬,有专门的嗅觉方面的特殊训练,这个技术性比较强;其次是体能训练,每天早上要先跑十公里,训导员要把牵引绳系在自己胸前带着狗一起跑,跑完以后是场地训练,就是障碍跑,过独木桥、翻高墙什么的。狗天生都恐高,这些训练主要就是让他们克服这一点。”
坐在后排默不作声的吕袁桥突然笑了,罗家楠回头瞅他,“你笑啥?”
吕袁桥摆摆手,低着头继续闷闷地笑。
他在笑啥?
他在笑高仁一个体操运动员,上能挂吊环,下能跳鞍马,居然跟狗子一样也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