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桐手起刀落,前一秒还在不停叩首求饶的太医已经身首异处,滚烫的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视野里顿时一片刺目的鲜红,巨大的视觉冲击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浮瑶再难忍受,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气,猛地伸手推开袁淑珍,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呕了出来。
“什么人!”屋子里的主仆二人被响动声惊起,凡桐倒提长刀飞身掠出,还在滴血的刀尖越过浮瑶直指袁淑珍。
粘稠的鲜血沿着刀锋滴下,落在地上时发出“噗嗤”一声轻响,血珠坠地,在浮瑶身边碎成瓣瓣血花。
浮瑶胃里翻滚得更厉害了,可她晨起至今滴水未进,涨红了脸干呕半晌只吐出几口苦涩的皇水。
“太子妃娘娘?砚姑娘,怎会是你们——”
凡桐看清来人的面容,迅速收刀抱拳跪地:“属下失礼冒犯,请娘娘恕罪!”
未等袁淑珍开口,苍梧清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冰刃似的目光在袁淑珍脸上一扫,继而落在不断抽搐颤栗的浮瑶身上时,脸色骤变,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面孔上难得出现些许惊乱之色。
“瑶儿!”苍梧蹲身环住她的肩膀,半拽半抱着把人带了起来,垂首贴近她的耳边低声轻哄:“没事了,别怕——”
话音还没说完,只见浮瑶在他怀抱中瑟缩着肩膀猛地一颤,战战兢兢仰起的半张小脸苍白得可怕。
浮瑶刚入东宫时,因兄长亡故悲痛不已,每日不思茶饭,身型越发单薄削瘦,仿佛纸片似的,一阵风来便会被吹走。这一年来他温声软语地劝着、好吃好喝地养着,好不容易养出了些许红润气色,可是眼下却近乎完全消失不见。
苍梧清又惊又怒,斜飞的长眉几乎拧到了一处。
怎就吓成了这般模样?
他回首朝身后一看,太医已在凡桐的快刀下身首分离,乱发覆面的头颅滚落在一地血泊之中,惊恐的双眼大睁着正对他所在的方向。
苍梧清冷厉的视线上移落在袁淑珍脸上,一字一顿道:
“是你引她来此?”
“啊,不错。”袁淑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妾身与砚姑娘相识一场,她将出阁,妾身自当送上大礼一份。”
苍梧清闻言,脸色更冷三分:“袁淑珍,你要的太子妃尊荣孤已经给了你,今日这般行径,是不想要这份尊荣了?”
“殿下说什么呀?”袁淑珍眨了眨眼,佯装出一副懵然不解的模样,疑惑道:“浮瑶妹妹对殿下一往情深,妾身为之倾佩不已。殿下整日将她拘在凝香院中,怕死是要把人给闷坏了,偏她是个死心眼的,没有主子的允许也不敢擅自踏出院子半步,妾身想让她多出门走走,便只好带她来寻殿下。若早知道殿下这里竟在处理这般血腥肮脏之事,妾身便不来了……”
好拙劣的借口!
苍梧清怒上眉山,正想发作,袖口忽然一紧——浮瑶有气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太、太子殿下……”
苍梧清的目光略微柔和几分,安抚般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声音温和而轻缓,与片刻前杀伐果决一句话便让人身首分离之人截然不同。
“没事的,瑶儿别怕。”他把人拥进怀中,一迭声哄道:“处置几个重犯罢了,吓到你了……”
“……”浮瑶在他怀里哆嗦着摇了摇头,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道:“是我错了……不该擅自离开凝香院,妨碍殿下公务……”
“无妨,待我处理了这里的事便亲自送你回去。此地太过脏污,你身子弱,不宜久留。”苍梧清一下一下轻抚她柔软的长发,声音难得的温柔平和,瞥向一旁的袁淑珍时,满含警告意味的目光却犹如冰冷锐利的冰刀。
“……”袁淑珍将二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在看见浮瑶一脑袋扎进苍梧清怀抱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凝固。
亲眼看到对方以残忍酷烈的手段剥夺一条人命后,砚浮瑶竟还能毫无芥蒂地与之亲近?
莫不是真的坏了脑子吧?
袁淑珍心中暗自嘀咕,那边苍梧清已经收回视线,正欲扶着浮瑶起身,可对方却将他的袖摆拽得更紧了。
“殿下……”浮瑶微微仰头看向苍梧清,眼角眉梢还挂着因干呕而本能沁出的点点碎泪。
“我,”她声音颤抖,一字字道:“……看到哥哥了。”
“……”
苍梧清目光微闪,脸上的表情仿佛瞬间凝固,一时没有说话。
“哥哥他没有死……”浮瑶轻而短促地笑了笑,下意识收紧手掌,五指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明显凸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薄薄的皮肤翻卷出一大片鲜红的嫩肉来。
“哥哥他就在外头,”她仰头看着苍梧清,凄声哀求道:“虽、虽然不知哥哥犯了什么过错要被关在这里,但求殿下饶他一命,好不好……”
苍梧清眸若寒冰,似乎在强行压抑某种情绪谨慎地思考某件事。
“傻孩子。”
过了仿佛有数百年那么久,他才微扬唇角,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揉着浮瑶头顶的柔软的墨发,道:“你误会了,我怎会伤害你的兄长?”
浮瑶眨了眨眼睛,懵懂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袁淑珍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抱起了胳膊。
苍梧清略一停顿,面不改色道:“数日前,东宫属官寻线调查,于圣京城城郊寻得一昏迷不醒的年轻人。属官见他来历不明,便投入刑牢待审,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此事。他虽昏迷不醒,却还隐有气息,我多方比对才确认他才是真正的砚茗珂,而当年那具尸骨并非你的兄长,其主人另有其人。”
当年她看到的那具尸骨果然不是哥哥!
浮瑶一手扶着额头,闭着眼睛回想发现那具尸体时的情景——
那时正值盛春,淫雨霏霏。那具疑似砚茗珂的尸体被埋在后院里,被从坟丘里挖掘出来时,身体已经被泡得发烂发涨、五官腐烂挤作一团,完全辨认不出模样了。
当时她认定那具尸体的身份是因为坟冢前立着一块墓碑,上书“亡夫砚茗珂之墓”,加之尸体腰侧佩着她幼年亲手雕刻的玉牌……
如今想来,仅凭着一块来路不明的墓碑和谁都可以娶走的玉牌,自己确实不能断定那具尸体的身份。
可是哥哥既然没死,太子殿下为何不告知于她,还将他囚于此处私牢之中呢?
“他们不是做错了事,只是站错了队……”
“身在此地的人,都是苍梧清认为应该消失的人。”
……
太子妃的话言犹在耳,浮瑶越想越是心惊胆颤。
难道哥哥他……也是太子殿下觉得应该消失的人吗?
“——砚卿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身份敏感,朝中多方势力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将他藏于此地,一来是为护他周全,二来是因为还未完全确认他的身份,不宜广而告之。当然,我也还有自己的私心……”
胡思乱想之际,苍梧清低沉的轻笑声在浮瑶耳畔想起。
他一手反手握住她的手,五指从她指缝中穿过与她十指相扣,另一手轻捧起她的脸,揩去沾染在她长睫上的颗颗碎泪。
“砚卿沉疴不愈,我将他带回东宫后,一是怕你又为了兄长的病情忧思过度,二是也想着暗中想办法让他尽快醒转,想着若是能在你我成亲时当天让他醒来出现在你面前,你定会开心的……”
浮瑶眨眨眼睛,耳根微微泛红:“成亲?”
苍梧清笑了笑揽她入怀,旁若无人道:“你我心意相通、互许了终身,自该是要成亲的。虽因着父皇的旨意,我虽不能给你正妃和侧妃的名份,但也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我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浮瑶钦慕太子,此前只在他人口中听得太子殿下要正式收她入宫,她心中已是欣喜期待,此刻又听殿下亲口定了此事,心中越发雀跃欢喜,早将目视太医身首分离的惊恐和对兄长的挂念抛之脑后,沿着密道一路走来时,心底越堆越多的疑虑转眼烟消云散,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男人。
“能伺候殿下,是浮瑶的福气。”浮瑶脸颊烧起两片红云,低垂着头,羞赧道:“浮瑶不在意名份和大婚时的排场,只要能待在殿下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
……
二人含情相对,目光灼灼,眼里像是完全容不下旁人似的。袁淑珍在一旁看着,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震惊和疑惑早已盖过愤怒和不甘——
这个砚浮瑶还是她认识的砚浮瑶吗?怎么好似一副没有脑子的模样?苍梧清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世上怎会有如此蠢钝之人!与初次见面时狠狠摆了她一道、让她在圣京城名门贵女中丢尽脸面的砚浮瑶简直判若两人!
莫不是苍梧清对她用了什么蛊术?
百思不得其解,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袁淑珍大感扫兴拂袖便走。
苍梧淮,你的未婚妻子马上就要另嫁他人了,你还不醒来吗?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