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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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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此,时林月如何不知道凝香端给自己的那碗安神汤有问题。

凝香是断然不会害她的。

那么她又怎么会从静泊斋里,她自己的床上,到了如今这狭窄逼仄、连翻个身都格外艰难的木柜子里?

难道真是灿阳公主指使人做的?

她心里有些慌——七天前,她彻彻底底将灿阳公主给得罪了。

八日前,灿阳公主要罚一个小女使。

那小女使名唤锦文,年纪小得很,替灿阳公主打伞时,不慎将伞打偏了些,让灿阳公主的手露在太阳底下,晒了几息功夫。

宫中最美丽的嫔妃是丽妃娘娘,灿阳公主肖其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色已是殊丽无双;尤其是一双纤手,白如岫玉,柔若无骨,养护得比自己的眼睛珠子还要当心。

彼时已是傍晚,太阳只留了一丝赤黄的余光在地上转。灿阳公主坐在湖边,后头站着为她打伞的锦文。

湖东侧是一片竹林,想来是暑气太盛,天又许久未曾下雨的缘故,叶片蔫蔫的,竹干上也沁出不少焦黄泛黑的点子,仿佛就要枯萎了。

灿阳脸上略带着哀戚,她瞧了瞧西坠的红日,半晌手一抖,又转过头,盯着竹子发呆,竟全然忘了自己的手落在了余晖里。

云静悄悄地飘过,东边的浅蓝天幕上,露出了月的半个影子,正巧落在那片竹林上头。

林上之月,灼灼其辉。

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和谐。

灿阳公主呼吸一滞,继而骤然沉重起来。她眼一垂,乍然瞟见了自己落在日头底下的手。那只手被光笼着,染着,不再洁白如玉,曛曛的,发着黄光。

贴身伺候灿阳公主的大女使南星立即发现了她的异状,飞快地将伞移了回来,交由另一个小女使拿着。

南星狠狠瞪了锦文一眼。

灿阳公主并未说话,四下安静无声,仿若一潭死水。南星心头一紧,一巴掌扇下去,直扇得锦文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锦文知道灿阳公主的脾气,双膝撞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请罪。

岂料灿阳公主却笑了。

一张美丽的脸庞上,两只眼睛亮得如同星子,幽幽的,散着光。

“行了,起来罢!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这般姿态做甚,难道是想让别人觉得,我欺负了你?”

灿阳扫了她一眼,也没了兴致,抚了抚自己的衣角,便施施然起了身。

尽管惶恐不安,锦文却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战战兢兢跟着灿阳公主回去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哪知到了第二天下午,静泊斋的女使融儿却跑来求时林月,求她救救锦文。

融儿来求时林月之时,已哭得泣不成声,哽咽了半天,方才说出一句话——灿阳公主要剁去锦文的手脚。

灿阳疯了不成!

时林月愕然。

融儿抓着她的衣角,“姑娘,我……我知道灿阳公主同您有些……有些间隙,可我属实没有法子了……锦文,锦文是我的堂妹,她是同我一道逃难来青都城的,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姑娘,我求您救救锦文,救救锦文吧……”说罢,便瘫坐在连珠纹的青砖地上,涕泪交垂,险些要哭晕过去。

见融儿哭成这样,时林月也难过不已。

融儿跟着她五年了,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她小小的静泊斋里,除了凝香,就属融儿待她是十足十真心。

更何况,还有那桩事……

那桩曾让她做了好长一段时间噩梦的事……

她真的不想再看见血了。

凝香将融儿扶到凳子上,倒了杯掺了葡萄水的薄荷饮让她慢慢喝,又瞧了眼时林月的神色,方才缓缓道:“你别急,灿阳公主的性子你也明白,这件事……你得容姑娘好好想想。”

“好!”融儿睫毛扑簌一颤,眼泪又连串儿往下滚,身子也顺着凳子溜下来。她双膝往地上一跪,铮然道,“姑娘,若您能救下锦文,往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只要您吩咐,便是刀山火海,我也绝不皱眉头;您的大恩,哪怕今生我报之不尽,来世结草衔环,我也一定回报您的恩德!”

时林月连忙来拉她,“你起来,起来,我不喜欢你们跪我。”

融儿不愿起来,将身子一沉,顿住了。

时林月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又不是勾魂的鬼差,索命的无常,要你的性命做甚!……唉,法子我倒是有……”

融儿两眼一亮,时林月继续道:“可这法子,却是于万险之中,寻求一现生机。因而我要问你,假使这法子不但救不回你妹妹,反倒会连累你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你可还愿意去做?”

闻言,融儿呼吸一滞,当下便颤抖起来,半晌,她咬牙道:“姑娘,我愿意试一试!没有时间了,待到申时四刻,宫正司的嬷嬷就要来押人了。”她抬起头来,抱着时林月的腿,“我不怕死!姑娘,您是知道我身世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怎么会怕死呢!只是但凡有一点希望,我都不想放弃,锦文亦是如此。姑娘,求您指点指点我,如果真的无力回天,也是我和锦文的命,我们绝不会怪您!”

冰鉴幽幽地往外散着凉气,时林月拿着一把六角翠纱团扇缓缓摇着,她想了一会儿,慢声道:“灿阳公主身份尊贵,若要叫她高抬贵手放过锦文,需得找一个身份更为尊贵之人去压服她。嗯……此事绝不能同我沾半点干系,她与我本就不睦,若我插手进去,只怕她生起气来,当场就会要了锦文的命。”

她背过身子,自颈上取下一枚月牙形的羊脂玉佩,伸手递给融儿,“沉香馆的内侍双喜,你可认得?”

融儿点点头,哽咽道:“认得,他是……”

“嘘——不要说出来,”她执扇指了指窗外,“小心隔墙有耳。此事切不可走漏了风声,若灿阳公主先一步知道锦文是你妹妹,只怕太后娘娘出面,她也不会低头的。你附耳过来,我将法子告诉你……”

一阵嘁嚓低语后,融儿破涕为笑,“姑娘,这法子好,若无意外,想来锦文的手脚是能保得住了。”

紫磨金色帘子一晃,凝香从后头出来,讲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给融儿,温言道:“这里头的银钱你给双喜,他上下打点也是需要银子的。”又催融儿道,“快去!若耽搁了时辰,再妥当的法子也成了无用之功了!”

融儿擦了把汗,应了一声,匆匆出了门。

凝香瞧着融儿的背影消失在腾腾的暑气里,顿了顿,忧心忡忡道:“姑娘,这一回,您可要失算了!”

时林月小口啜着薄荷饮,“怎么说?”

叹了口气,凝香道:“丽妃娘娘出自庄国公府,虽然是旁支,却也是太后娘娘的堂侄女儿。因着这层关系,灿阳公主一出生,便很得太后娘娘的偏爱。哪怕双喜公公有能耐疏通积庆殿的关系,让融儿顺利见到太后娘娘,想必太后娘娘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女使,就去驳了灿阳公主的面子。假使融儿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倒还好,可惜她同您一样,骨子里都是个倔强要强的。这回她为了救锦文,以下犯上,状告公主之过,若再于言语之上冒犯了太后娘娘,岂非会落得个如锦文一样的下场。”

凝香蹙着眉,一番话说得骤如急雨。

待她说罢,时林月抬了抬腮笑道:“谁说我让融儿去求太后了?”

“不是么?我瞧着她往东边去了,太后娘娘所住的积庆殿就在东边,灿阳公主身份尊贵,宫里也没几个能压得住她的人了……”她说着,蓦然捂住了嘴,“……承晖殿也在东边!您是让融儿去求皇后娘娘!”

时林月点了点头。

凝香犹疑道:“可是,皇后娘娘是老庄国公的长女,同丽妃娘娘是堂姐妹啊!”

正逢金光西照之时,桃花纸薄,便是关了窗,也有一层雾蒙蒙的白光落在小几上。时林月拿着团扇去接那光,描金的扇面晃了几晃,滴溜溜地发着光。

一时间,竟不知是金光更闪,还是白光更亮。

“同姓如何?堂姐妹如何?”她问道。

“同气连枝,自然是唇齿相依啊!”

“又不是骨肉至亲,便是同气连枝,只怕那气也少得很。”时林月放下扇子,偏着头,肘尖撑在小几上,拇指和食指抵着额角,边揉便笑道,“丽妃娘娘如何,我不说,你也知道。这些年,仗着……咳……自嘉宁二载以来,皇后娘娘已有七年未曾绥理过宫中事务了,是以后宫之权,尽然落在丽妃娘娘身上。我虽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却也明白山无二虎,天无二日的道理。这长年累月地磋磨下来,便是唇齿,也免不了磕出血,留了疤。”

凝香在时林月右侧坐下,“可是我听老一辈的宫人说,皇后娘娘年轻时,很是有些风骨,应该不会做出这般落井下石之事吧?”

时林月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一方紫玉英端砚上。

这砚台原是方千里之外的磐石,被开采,被切割,被打磨,被雕以松纹竹络为饰,被刻以平直阴险作唇,而后跋山涉水到了青都,竟成了她闲暇时,手中把玩的器物。

“铁骨难折,风骨难销。可惜无论是铁骨还是风骨,都会被时间这柄刀一点一点削磨了去。皇后娘娘是天之骄女,可如今呢,怕是宫里宫外,人人都只知丽妃娘娘而不知皇后娘娘了罢!人啊,最怕攀比,可在这宫里,纵然你不想比,也有人逼得你不得不比,是以,人人都想往上爬。呵……哪儿那么容易!你想上去,他也想上去,争端一起,高下一分,再好的关系也会破裂了。”

“可是姑娘……”凝香顿了顿,踌躇道,“即使皇后娘娘与丽妃娘娘不睦,也不一定就会帮融儿啊!”

“不!”时林月挑了挑眉,笃定道,“皇后娘娘,一定会帮融儿!”

“为什么?”

“宫中女使选拔何其严苛。八年前,融儿她们逃难而来,却能进得了宫,做得了女使,你可知这其中有何缘由?”

“八年前……逃难……”凝香思量片刻,双眼一瞪,低声呼道,“她是从休涂而来,她是忠捷军英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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