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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云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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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秋风阵阵,狼嚎一般围着屋子转。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害怕这可怖的风声了,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打消孟云华的疑虑。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阿娘,但凡是人,都有猎奇之心。无论是写话本子的,还是说书的,自然是人爱看什么,爱听什么,便写些什么,说些什么。若为生活所迫,便格外会在此道上下些功夫,时间一长,自然也能说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了。阿娘,您是聪明人,如何能被这些荒唐之言骗了去?”

“真的?”孟云华犹疑不定,手掌虽然仍提着,身上的肃杀之气却消减不少。

“当年是真的!”眼看这法子有效,她搜肠刮肚从自己少得可怜的记忆中寻找例子来说服孟云华,“财帛动人心,为了这些黄白之物,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您想想,便是庙里那无欲无求的和尚,逢年过节时,撞钟是不是也撞得格外卖力些,无他,佛祖普度众生,可寺庙还需要香火钱呀!”

她赔着笑脸,笑了一笑。

然而这笑却极其怪异。

此时此刻,她心中有惧,自然笑不真切。若在白日,倒没什么,最多只会觉得她有些强颜欢笑。可在这深夜的寒风中,她隐身在角落里,垂落的碎发被风时不时覆在面上,一方殷红的唇,两点晶亮的眼,衣袂朝后飘去,乍一瞧,倒真有几分森然的鬼气。

孟云华一眼瞧过去,心里便凉到了底。她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却暗暗提足了气。宽阔的袖摆鼓足了风,里面塞满了霜雪似的,刹那间,凉气超四面八方扑去。

“若你真是我女儿——”孟云华放缓了声音,一字一顿道,“为何笑起来却是一副鬼魅模样?”

“我几时是一副鬼魅模样?”

孟繁乐问,偏头去看不远处的镜子。黄澄澄的镜面上映出了她的脸。

一张怪异的、矛盾的、喜惧参半的脸。

这张脸,竟然是她的?

可她想要表现出来的,并不是这些啊!

她欲哭无泪,她明明只是想要不让人发觉她真实的想法,想要尽快结束这场争执,想要有个正正当当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她真的只是想做……孟繁乐呀!

难道错了么?

她要如何解释?说她习惯了笑?谁会相信呢?

这才是真正的无稽之谈罢!

“阿娘……”她心知不好,抬起头,喃喃地唤着。

阿娘真会一掌劈死她么?

说书人的故事,她也听过几耳朵。邪祟鬼怪的下场,大多惨不忍睹。可她不是那些东西呀,为何阿娘不信她……

“回家喽,回家喽!”

“哥哥,你慢点,等等我!”

“你快点,你太慢了!”

几个孩童追逐嬉笑的声音从楼下的街面上传来,愈传愈近,愈传愈近。忽然,她听到一阵沉闷厚实的撞击声,似乎有个孩子摔了一跤,“哇”一声哭开了。

孩童尖利的哭嚎飞窜而去,吓得原本静静栖在客栈幡杆上的麻雀振翅一飞,一阵风似的逃开了。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是一个年轻女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跟你说了别跑别跑,说一千遍一万遍都当耳旁风,这回摔了吧!……疼不疼……这里呢……这里疼不疼……我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上来,娘背你回家,小心点,别碰到伤口……如果还疼,一定要跟娘说,知道吗……”

孟繁乐突然觉得眼底酸酸的,似乎,孟云华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可如今……

她看见孟云华,却见其怒目圆睁,大声喝道:“如今你可算露出马脚了吧!妖孽,休要狡辩,更别叫我阿娘,你哪来的胆子,竟敢来害我的女儿!我定要将你送去寺庙,请方丈将你收了去,好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劲风四起,眼见孟云华就要朝她一张劈来,昏暗的烛光下,她甚至能看清孟云华掌心的纹络。长长短短的纹络,在她眼前不断逼近。

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福至心灵,突然叫道:“对了!寺庙!”

“什么?!”

“阿娘,寺庙,菩萨!”她又喜又急,也不害怕孟云华拿掌劈她了,上前几步,抓着孟云华的袖子道,“阿娘,您即便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佛祖菩萨么?若我真是邪祟,先前如何敢和您一道去寺庙烧香,佛光之下,我这‘邪祟’难道还能毫发无伤?阿娘,您且细细思量!”

说罢,强调一般又补了一句,“我真没有说谎,我真是您和阿爹的女儿!真的!”

她脸上半是希冀,半是惊惶,像是一只归巢不得的雏鸟,瑟瑟拍着翅膀,在无人的寒风中,狼狈地,来回踱着步。

孟云华心里暗笑。

她当然知道这姑娘没有说谎,更不是邪祟鬼怪,她今日做这一出戏,属实是不得已啊!

自孟繁乐醒来后,表面上一副万事皆安的模样,心里却总是疑神疑鬼,担心她和林瑜另有所图。

那是个聪明的孩子,若长此以往,恐怕他们所做的一切,终有一天会前功尽弃。今日话赶着话,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说出一句“怀疑换了个人”,便打定了主意反客为主,先发制人,让孟繁乐自己打消念头。那孩子从小就是一副犟头犟脑的性子,她自己承认一件事,胜过他们千言万语的劝诫。

眼下见她言辞恳切,孟云华自然乐意顺着话阶儿下来,便缓和了神色,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千真万确!”孟繁乐握着孟云华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您摸摸,同从前一样的。”

孟云华看着她的脸,看着这张同丈夫相似的脸,忽然就叹了口气,重重的,像是要把过往岁月里的艰辛都叹出来一样。

“你也别怪我心狠!我那孩子,刚生出来,就是不足月的,跟小猫崽子一样,只有一尺三寸长……”她伸出手比划着,袖上朵大的红花在烛辉的映照下更加挺阔了,她眼里忽然多了些泪,“稳婆把她抱给我时,我都不敢伸手,担心自己劲儿使大了,勒着了她……”

“这么小的孩子,别人都说养不活!可我不信,我懂医术,我能养得活她!那段日子里,我尽心尽力照顾她,夜里睡觉时不时就惊醒了,要探一探她的鼻息,知道她还好好的,我才敢闭眼。我就是这么精心养着,将她一点儿一点儿养大。这么些年,作为……作为她的亲人,对她,我比任何人都上心——”她语气骤然冷厉起来,硬得如同万丈玄冰,“不出意外,此生我不会再有孩子了。她就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你明白么?”

孟繁乐如何不明白,她咬着唇,狠狠点头。

这一番话,着实触动了她心灵最深处的那一处柔软之地,她睁着眼睛,睁着大大的,眼泪断了线一般“啪嗒啪嗒”往下砸。

她无声地哭着。

孟云华,就是她的阿娘;林瑜,就是她的阿爹。这得来不易的家,得来不易的亲人,她不会再怀疑了。

再也不会了!

世事艰难,她只是一个再渺小、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她所能抓住的,不也只是眼前所拥有的么!

夜并不漫长,入睡不久,一夜便就过去了。

月移着,移入云层里,移入山顶上,直往西边的天际移去。

在那遥远的灰紫色天穹里,它,沉睡了。

第二日一早,孟繁乐笑着唤林瑜阿爹,吓得他险些从楼梯上跌下去。

“你叫我什么?!”

“阿爹!”她同孟云华携着手施施然走来,笑着道,“我叫您阿爹呀!”

林瑜看了看孟云华,指望对方能说些什么。哪料孟云华却睨了她一眼,笑着错身下楼了。

剩下他和青庐两个人跟在后头,皆是一头雾水。

似乎要为了躲开些什么,一路上,他们有时走通阔官道,有时走山间小道。山路难走,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待进西川时,已是十月中旬了。

西川虽没有北方大地那么冷,然而连绵的秋雨却下得天色苍灰一片。风也是湿的,裹足了湿气从衣裳缝隙里吹进来,吹得人骨头都发胀发酸。

他们投宿之时,天色已经晚了,又下着雨,连问了数家客栈,皆住满了人。整个镇上,只有最北边那家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客栈黑漆漆的,像是没住进客人。奔波了一日,他们也顾不得挑三拣四,只好随遇而安住了进来。

客栈不大,只在柜台上点了一盏灯,灯芯焦黑细短,蓝幽幽的火焰有气无力地烧。

当他们一行人抖落蓑衣上的水踏进门时,几点白花花的烛泪滚了下来,“噼啪”一声,蜡烛爆出了殷红的火星子。

烛光骤然阔了,似乎他们是故人,它来迎接他们了。

爆裂声惊醒了趴在柜台上打盹的男人。

那男人瞧上去三十多岁,方脸细眼,一对稀短的眉吊在鼓囊囊的眼皮上,见了他们,两手往上一举,“哈”一长声,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悠悠朝后头喊:“娘,娘,别忙了,赶紧过来下,来客人喽!”

紫灰色的帘子一晃,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老妇人眼睛似乎不太好,从帘子后头的黑暗里乍然走到亮处,竟然流出了泪。她怕客人见怪,连忙拿袖子擦了擦,亲切地笑着问:“几位吃饭还是住宿?”

林瑜道:“吃饭,也住宿,可还有房间?”

“有!有!”老妇人生怕他们走了,急走几步迎过来,“上房、中房都有,请随我来。”说着,便持着灯盏,引他们往后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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