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林苒樾随薛景姮停在一处山坳里,自是容色未变,凛冽彻骨的寒风足以令面上肌肤麻木无觉,那年她在雪地里时,正是借此逃开了眉间刀斫的伤痛。
耳边是山风猎猎,是薛景姮从来无人可诉的心事,是天地间过路的行客偶然回首时对着前人白骨的一声轻叹。
她无以应对,于她而言,往昔已如梦破碎。
如今的她,只剩一副残缺的魂魄,借这奴仆的身份,再护卫那个人一程。
她看过腕上流莹,见时已过了晌午,于是去提醒薛景姮。
“令君,虎豹应当是遇不上了,不过今夜还要守约——”
薛景姮说过那些话后,忽然感到轻松了许多,纵然只是对着茫茫的天地,还有那一位相识不久的同行之人。
她再听到林苒樾提醒自己时,已然欢悦许多,不由一面驱马下山,一面笑骂道:“不知高低的东西!”
她们回到客店里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客人们大多都在客房中取暖,一楼的厅堂里只有两三个人围着一只小火炉闲话。
她们二人就在堂中坐了,随便叫了些饭菜食用。
这间客店虽然位置荒僻,酒菜却还算得精致。
她们点的肴馔里,有一盅汤,只是寻常的面片汤,阳翟城中的酒楼里,皆有面片汤。
那盅面片汤看上去也算寻常,难得的是,那汤中有一样野菜,嫩绿清香,唯有大雪封山的时候,才能采到,可谓珍美。
林苒樾给薛景姮舀了半碗,又给自己盛了,尝过后,抬眼却看到薛景姮抚着喉咙呼气,忙给她添上一杯温水,又转到厨间,吩咐过两句,才回来落座。
“原来令君不能用这个胡椒,是奴疏忽了。”
薛景姮饮过水后,略缓了缓,仍不免心惊,似问似叹道:“怎么会把这样的东西放在汤里?”
林苒樾仍带着歉意,答道:“此物自西域而来,用过可以发热御寒。”
薛景姮看着她从容饮尽,不由惊奇道:“你不觉得,着火一样辣辣的么?”
林苒樾摇头,也并不说自己对于一应入口之物毫无知觉。
“大约是以前用得多了。”
厨间很快有人又送了一份来,是林苒樾吩咐过未曾放上胡椒的。
薛景姮才尝过一碗,正要再添时,清早时约的人从楼梯上向下走来。
“这碗汤,看来不能喝得尽兴了。”
林苒樾虽背对着楼梯未曾回首,却已由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断定那是何人,轻笑着低声调侃道。
薛景姮却又给自己添了一碗汤,亦笑,却是对着楼梯上走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径直走到她们桌前,离林苒樾远远地,坐下来,向薛景姮招呼道:“你回来了?”
倒像是相熟已久,薛景姮正思虑是否放下碗筷道一声久候,林苒樾已代为致意。
“尊驾,我主人正在进餐,不可相扰,若有事务,先与我说为妥。”
那个人闻言转头,正对上她侧转过来的脸,瞬间又将视线向下移去,落在她手中的双箸上,不由便是一个激灵。
林苒樾虽然未动声色,却也暗自反思道自己之前是否出手太重了。
不过那个人一面将身体又向远处倾了倾,一面狐疑地嘴硬道:“你?你如何能代你主人应对!”
薛景姮看过天色不早,不欲与之多话,于是放下碗筷,起身走到林苒樾身边,睨着那个人,轻声道:“她是某的亲随,当然可以代替某应对。”
那个人的脑袋里此时略有些空,听了这句话想到了另外一些不知什么事,一时怔住了。
“尊驾既然与某相约,为何却又为难某的亲随,难道,是想要借故悔约么?”
他此时若是果然悔约,薛景姮倒愿意放他一路。
可是如此美人就在眼前,那个人哪里还能生得出退缩之意
“这是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正是来问你何时可以前去赴约……”
他那万分温柔小意,薛景姮看了只觉得万分恶心,无奈还要借他探问消息,只好再忍一时,转头对林苒樾吩咐道:“阿樾,你今夜便去守着那两匹马,勿要令一匹脱了缰。”
视线相接时,林苒樾明白她意有所指,当即沉下脸,应道:“是,奴记下了。”
薛景姮向楼梯走过去,察觉到那个人转过来时,忽然侧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节曲木。
她伸出手,用那节曲木勾住了那个人的衣领,之后便大步向前而去。
那个人被她拖住,只好踉跄着跟了上去。
林苒樾转头望着楼梯,待那两人消失在楼梯口后,才回过头,放下杯盏,微微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