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庄客离似乎总是与佛家有不解之缘。
他本人并不信这些所谓的因果轮回,世上若真有神佛在,哪里还轮得到自己颠沛流离近十年——但有时候命运就是爱作弄人,庄客离不爱什么,就偏偏把那东西往他眼前送。
那老和尚是寺庙的住持,法号净岚,是他与小慧空上山采药时救回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客离刀。
庄客离缄默少言,净岚大抵也看出了他身份不同于旁人,便也不去多问,只是留下了几句嘱咐的话后便离开了,让他先在厢房里安心养伤。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庄客离才举棋不定地确认下来他似乎真的对自己没什么敌意。
他半辈子都是在人心叵测中度过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实在寥寥可数,庄客离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帮助实在束手无策。
——况且掷春殿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是面具下的真容被人看见了……那就相当于给对方下了阎王帖了。
怎么办?要杀了他们吗?
庄客离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桌案上的客离刀,慧空还在和他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最近这附近实在不太平,前两日西厢房刚救治了几个人,他们可没施主你这般好脾气,来了就指使我师父干这干那,简直就和一帮土匪似的……”
庄客离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信息:“……还有其他人?”
慧空点头:“他们都受了刀伤,好在都不致命,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事上身,叫嚷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庄客离眸光一闪,问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慧空道:“就是这附近的人,离施主受伤的地方不远。”
庄客离:“……”
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慧空又念叨了两句有的没的,便收整好离开了。庄客离等到附近都没人后,便扣上面具悄无声息地朝着慧空所说的西厢房走去。
不出他所料,那西厢房中暂住着的就是从他手下侥幸逃脱的几个贼子。
他们似乎在商议着些什么,庄客离不想打草惊蛇,隐约听见那几人数日后似乎要将一个上级也接进这庙里避避风头。
想必是掷春殿这几日追杀得紧,他们只得狼狈逃窜到这偏远的寺庙里避风头。
庄客离略一沉吟——若是待他们将那幕后黑手也一并接来后再一网打尽,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计划定下后,他便沿着寺庙附近摸查了几遭,将地形布局都牢记于心后才像个影子似的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未曾想,刚打开屋门就和里头的净岚打了个照面。
庄客离:“……”
老和尚拿着一个瓷瓶,看上去是来送药的,见着庄客离戴着面具走进来后略微惊讶了一下,随即便又变回了原先春风和煦的模样。
他道:“施主伤未好全,实在不该随意走动。”
庄客离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于是干脆不答话当个哑巴,净岚便将药瓶交到他手里,道:“杀生可畏,业果难逃,施主已造百般业障,又何苦自囚于囹圄。”
庄客离本不愿理他,但又因那一句“自囚于囹圄”牵动了心神——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步闲庭,那人正是固步自封,将自己头也不回地关进了掷春殿。
于是他沉默片刻,道:“谈何自囚,不过是时事所迫。”
净岚用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他,而后又摇了摇头。
“世间种种因缘起而生,皆不过是一个空字。”大抵是讲经布道的毛病犯了,老和尚竟是对着一个犯下杀生业障的侩子手娓娓道来:“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到底是妄念执着囚困了你。”
庄客离:“……我不信佛,不懂那些。”
他隔着面具,似乎带了些嘲讽道:“若佛祖真的能睁眼看到世间一切,早便没什么万般苦难了,岂不是人人都能到那极乐之地去。”
净岚也不急,只是笑呵呵地拍了拍洗到有些发白的布衣,道:“若老衲说,众生皆为佛,然缺顿悟者而已。”
庄客离:“……我不是佛。”
净岚不与他争辩:“施主有自己的路要走,老衲也无权干涉。”
他向庄客离略一点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还望施主莫要困于自己造出的执念中才是。”
庄客离:“为何同我讲这些,你并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净岚正准备离开,只是道:“施主身上的杀孽气息太重,无需过多留意便能发现。”
“老衲看护这间寺庙有四十余年,见过来往众生,像施主这般的,还是少之又少。”
他顿了下,看向庄客离,又道:“你绝非走投无路破釜沉舟之人,寻常因果于施主来说好比蜉蝣撼树。老衲看得出来,施主是个心思极其坚定的人。”
“然业障深重,施主往后怕是要在苦海沉沦,实在叫人难以袖手旁观。”
庄客离没应声,数秒后才有些生硬地道:“你没必要对我这样。”
——除了步闲庭,没人会对他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