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岚扶着脑袋又吐了一口血，双腿仍旧发麻、僵硬，难以分开。
分部派来的医务人员将宁岚的头歪到一边，用小手电查看她脖颈上的鱼鳃，有些不舒服，宁岚伸手摸了摸，脖颈上的鱼鳃还在翕动。
“我们上岸多久了？”她问。
唐沐清看了眼时间，回答道：“三十七分钟。”
血清生效期只有半个小时，连续注射后的生效期会增长，宁岚和宁非诚一上岸就注射了稀释药剂。
注射一次血清后后的间隔最少要在八小时后，连续注射后需要及时注射稀释药剂，否则会有无法恢复的后遗症。
医务人员拿开宁岚的手，再次为她注射了稀释药剂，宁非诚那边的状况同样。
“血清注射后的反应与减压病相同，目前依旧不能确定是不是减压病引起，我还是建议你们前往加压舱，等血清效果彻底过去之后观察，也能够及时治疗。”
宁岚又看了看海面，黑漆漆的，月光落在上面，波光一片，像鱼鳞。
十分钟前医务人员给出了同样的建议，宁岚并没有同意，而是选择再观察一下。
他们身旁是分部调遣来的特殊人员，正在利用水下摄像头试探能否观察到宫殿。
宫殿本就因相信而出现，这类遗迹类似鬼类异闻，拥有特殊磁场，谁也不确定是否能够被探查出来。
如果能探查到是最好的，接下来处理局会调遣大型水下设备，例如潜水艇这类，能够方便观察宫殿。
如果探查不到，太过棘手。第一批能够不依靠血清便能下水的人员已经在赶来。如果之后依然管控不住情况，那么……便只能启用那条坠龙。
那宫殿大的离谱，光是走一圈说不定都要下水七八次，时间太紧迫。
宁岚摁了摁脖颈的鱼鳃，轻轻吐息，“好。”
她转头看向宁非诚，“走吧。”
两人被医务人员搀扶着坐上车，前往海安分部。
水声探测仪、水下探测无人机都无法查到，或许只有肉眼可以再看见那座宫殿。
无力感在夜色的笼罩下愈发浓郁，漆黑的、粘稠的包裹每一个人。
“特殊队员还有多久到？”唐沐清侧头问道。
绪风：“沿昂分部张华清预计三个小时后赶到，明银分部江鬼预计五个小时后到。”
唐沐清抠着手指，愈发焦灼，“我先下水查看沈队情况。”
绪风扫了他一眼，“目前水下宫殿情况来自沈雪昭口述，根据宁岚、宁非诚情况判断，宫殿拥有迷惑心智的效果，能够无视情况并且水下呼吸的沈雪昭下落不明，暂时没有人可以反制这种迷惑性，贸然下水是送死。”
“那沈队怎么办？”唐沐清当即反驳，“他下落不明了啊！”
“他可以跟着宁岚、宁非诚上来，但是他自己选择留下。”绪风声音平静，“他自己的选择，请相信他。”
唐沐清倏地偃旗息鼓，整个人奄奄下来，坐在沙滩上，入夜的海风发凉、发冷，像有倒刺那样刮过裸露的肌肤。
水下是漆黑一片。
……
“你我母子二人血浓于水，本就感情深厚。”沈不凝反抱住沈雪昭，“何谈戏码？”
沈雪昭好像懂一点什么叫血脉传承了。
两人浑身都是喷溅的血，模糊的、脏污的在衣服上、肌肤上结块，站在金碧辉煌的寝宫内，像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沈不凝垂眸，拉上那块盖在先帝胸口的白布。
“你心虚吗？”沈雪昭突兀问道：“杀了自己亲生父亲。”
沈不凝轻笑，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鬼感，或许因为她本就是鬼，虚无缥缈的、永远无法死亡，这是她能够做到最好的布局带来的结果。
“为什么要心虚？”沈不凝拉上白布，将先帝的脸盖得严实，漏不出分毫，“权利之争向来如此。”
“你怎么不问他为了上位杀害同胞八个兄弟会不会心虚呢？”沈不凝歪头，想起先帝求神拜佛的模样，“或许他真的曾心虚过，也害怕冤魂索命，更惶恐罪孽深重，只是他宁愿活在恐惧中享受权利，也不愿真的去死。”
“我也是如此。”
沈雪昭似懂非懂地点头，“在哪儿洗澡？”
“我叫宫女领你去华汤池。”沈不凝走向殿门，唤来太监，交代事宜。
沈雪昭泡在汤池里思索下一步该如何，水波流转，竟组成虚幻人脸，是尖牙利齿的阿莱斯特。
他轻轻挥手，人脸在乱了的波纹中消失不见。
鬼类异闻沈雪昭接触不多，根据已知情报，可以按照发生场景分成两个大类。
一个是自身陷入幻想中，另一个是特殊磁场造出幻境。
暂时不能确定眼前景象是那个类别，但沈不凝千方百计想要回来，恐怕图的不是一场虚幻梦境。
沈不凝真的有穿越时空的方法吗？
如果可以，是通过什么？
她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论如何，出去的方法就在沈不凝身上，关键是该如何出去。
沈雪昭抠掉脸上的血痂，彻底清洗干净，换上宫女放在一旁的衣物，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袍，绣着兰花纹。
沈不凝早早躺在软榻上，明黄色纱帐垂下，人影绰绰。
“鬼也需要睡觉吗？”沈雪昭拉开纱帐，自然而然躺进去。
“可能吧。”沈不凝的回答模棱两可，“我喜欢睡眠。”
眼前的一切都无比怀念，在白日与黑夜的混沌中，听着戏曲，借用他人的身，旁观世界的发展，看着一切与记忆不再有相似模样，实在是太令人害怕。
“记得我刚回宫时，你还是个婴孩，睁着一双圆眼，窝在我怀中。”
“奶娘哺育你时，都说很害怕你，因为你从来不哭。奶娘和一群宫女私下说你是怪物。”
沈不凝抬手，指尖贴在沈雪昭脸颊上，描绘着他的模样，“我杀了她们。”
沈雪昭“嗯”了一声，“那你真的很喜欢杀人。”
“大权在握的感觉确实愉快。”
否则谁会想千方百计登上龙椅？
掌握着整个国家，无数人的命运只在一念之间。
“因为享受权利，所以你回来吗？”沈雪昭问。
“是啊。”沈不凝一点都不避讳，“我要堂而皇之坐上那个位置，在后世的记载中，不仅仅是挟幼子上位的太后，而是——女帝。”
沈雪昭能理解沈不凝的执念。
翌日，沈不凝早早起身，换上合身的龙袍去早朝，沈雪昭罕见睡了个自然醒，头脑清明。
他走下床榻，在一旁侯着的宫女上前想要服饰，沈雪昭抬手拒绝，自己琢磨着系上衣带，走出殿门。
殿外早不见昨日的血腥，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只是青砖缝里还有没洗净的血。
沈雪昭来到上朝的殿外，老远便听见有人说。
“与外男同寝……着实不好，若陛下喜欢，不妨纳个妃位。”
沈不凝歪着头，唇角半勾，“放肆，朕的决策岂容尔等置喙？”
“看来诸位是早忘了昨日发生的一切。”
大臣吓得噤声，无人再敢发言。
沈雪昭步步登上台阶，在一众大臣打量的目光中，堂而皇之的站在沈不凝的身侧。
众人琢磨着新皇的意思，惊恐于沈雪昭的胆大妄为。
可沈不凝却没有任何要发火的意思，只是轻飘飘关心道：“早膳用过了吗？”
“我不习惯吃早餐。”
沈不凝轻轻吐息，“娘不在，你竟是这般照顾自己？待下朝后娘亲自看着你用膳。”
沈雪昭细看沈不凝的脸，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回了句，“好。”
沈不凝比他会装，比他更懂洞察人心，而他处在沈不凝的时代，除了不死没有任何优势。
更可笑的是，沈不凝同样不会死。
大臣们互相对视，暗戳戳的释放意图，窥探对方的意思，窥探新皇的意思。
“钦天监可算出黄道吉日？”沈不凝问道：“先帝驾崩已过三天，迟迟拖着甚是不好。”
角落中，有穿着红棕道袍的人站出一步，开口道：“钦天监昨日已算出黄道吉日，便在下月初三。”
沈不凝淡扫过去，“你的意思是，皇陵已经建好、先帝已经驾崩，但是要在朕的寝宫内，发烂、发臭，拖上一月，才能够入皇陵？”
“陛下，慎言。”那红棕道袍的人开口，“这对上神与先帝都视为大不敬。”
“大不敬？慎言？”沈不凝俯身向前，居高临下睥睨众人，“朕乃天命所归的不死之身？朕就是上神旨意的传递者！”
沈不凝抬高声音喊道：“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先帝祭礼开始。”
时间紧锣密鼓，大家敲锣打鼓。
沈不凝侧头看向一旁的沈雪昭，“乖孩子，去披麻戴孝吧，你可是先帝唯一的玄孙。”
“不要。”沈雪昭拒绝的干脆，“我爹妈的葬礼我都没去，凭什么要给他一个刚见面的死人披麻戴孝？”
“陛下！此子对先皇不敬！”
“是啊，陛下！该给此子惩戒！”
沈不凝拧眉，“吵什么吵？又搞那人多话多就妄图改变朕意思的方法？”
“这是朕生身孩儿，继承朕的不死之身，诸位竟脑袋如此不开窍，对他妄议？”沈不凝重重一拍扶手，“孩子自小不在朕身边，礼节不足、说话冒昧也是常事，诸位都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怎么不懂宽容晚辈？！”
沈不凝训斥完大臣，又用爱怜目光看向沈雪昭，“乖孩子说什么胡话，娘不是在这？你若是想参加娘的祭礼，娘明日便去死一回。”
在一阵惊呼中，沈雪昭用骨鞭绞住沈不凝的脖颈。
侍卫们拔剑冲上，大臣们惊呼，“保护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