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的确是时候结婚了。”
霍华德先生坐在装潢华丽的书房内,视线始终落在手中的文件上,连抬头看一眼的兴致都欠奉。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南茜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但并未立即回应。
书房内短暂地陷入沉默。
察觉到自己的女儿没有按预期做出顺从的答复,霍华德先生终于肯屈尊抬起头,目光落在南茜身上。然而,当他看到她那副毫不掩饰的嘲讽神情时,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意。
“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这是在通知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有三个可以选择的对象,不过对方也会进行选择。”
南茜挑了挑眉,目光冷淡,她的愤怒缓缓在语气中浮现:“难道我该对此感到荣幸吗?像是被陈列在橱窗里的商品,供人挑选?但至少还拥有一丝选择权”
她轻哼一声,直视父亲,眼底的嘲弄更甚:“怎么,你的大女儿才刚刚去世,就急着把二女儿‘换一家卖掉’,继续巩固你的姻亲关系?”
话音落下,空气顷刻间变得压抑而沉重。
霍华德先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连握着文件的手指都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你所拥有的一切,皆来自这个家族。”霍华德先生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三个候选人都是出色的人才,出身与我们门当户对的家族,对你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地落在南茜身上。“还是说,你甘愿忍受贫穷的生活?”
南茜的笑意逐渐敛去,嘴角的讽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默。
“这套话术,你们已经说了几百年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我早已厌倦。你也别想在我身上轻易复制这套理论。”
她缓缓直起身,目光冷漠地与父亲对视,声音如刀锋般锋利:“你在我们身上花的每一便士,从来都不是为了培养独立的人,而是为了把我们塑造成更好的商品。你只是在投资,一笔必须要回报的交易。”
她轻笑一声,眼底尽是讥讽:“我在学校学习数学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不耐烦了?毕竟,这可不是一个‘得体的新娘’该学的学科。”
霍华德先生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悦,但他没有立即反驳。
然而,南茜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眼底泛起一丝猩红,声音也微微颤抖了一瞬,但很快,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坚定如铁。
“不过,我可没有姐姐那么好说话。”她的眼神锋利,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你唯一乖巧听话的女儿,如今已经埋在坟墓里了,而你,现在只剩下我这个‘不服管教’的女儿。”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父女之间的对峙如一场无声的较量。
南茜缓缓起身,微微抬起下颌,仿佛已然做出了决定。
“我想,我该去伦敦看看我的外甥女。看看那个已经失去母亲的孩子,是否也要面对一个冷漠无情的父亲。”
她深深地望着霍华德先生,语气低沉,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决心。
“我不会再让自己,或者这个孩子,重蹈覆辙。”
说完最后一句话,南茜猛地转身,摔门而出。厚重的书房门板在她身后砰然合上,震得霍华德家族祖先的画像微微颤动。
她脚步凌厉地穿过走廊,楼梯的红木扶手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色的光泽。就在她路过楼梯时,一道熟悉却疏离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的母亲,正沿着楼梯缓缓上楼。
母女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大概是听到了她摔门和疾步走路的声音,霍华德夫人微微抬起头。昏暗的光线在她的眼角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目光如同她的丈夫一样,冷漠得不带丝毫温度。
她既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关心,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南茜的喉咙微微发紧,心头浮起一阵冰冷的讽刺。这份沉默,比争吵更让人绝望。
最终,她连“母亲”两个字都懒得出口,只是握紧拳头,直冲冲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
直到她的房门一关上,世界瞬间静了下来。
南茜靠在门板上,指尖微微颤抖。她的伪装终于不再维持,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的唯一知心之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个家里,只有从小被外祖母抚养长大的姐姐带着一丝人情味,而其他人……不过是一个会说话的机器而已,包括她自己。
她从不怨恨父亲的冷酷与控制,也不再奢求母亲的温情,因为这些情感从未属于她。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了短短十分钟。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擦干眼泪。她已经没有时间继续沉溺在悲伤中了。
她开始收拾行李。
她要去伦敦,去那个前姐夫的家。她顾不上这种未告知就前往的行为是否符合“礼仪”,她甚至不愿去思考自己是否会被拒之门外。此刻,她唯一能确信的是,那个与姐姐血脉相连的孩子,或许是她如今唯一能够触及的温暖。
至于那个父亲亲自挑选的姐夫?她对他不抱任何期待。只希望自己的外甥女能够得到良好的照顾。
南茜抵达伦敦还没几天,便收到了伊丽莎白的来信。她原以为,自己唯一可能收到的消息会来自家中,然而,自她离开后,家里只打过两通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竟然没有因她擅自跑来伦敦而大发雷霆。
更可笑的是,他甚至还乐于她身处伦敦,觉得这样反而能让她更接近他心目中的“理想姻亲”。于是,他自作主张地托付塞西尔——她的姐夫,帮忙安排几次见面机会。
然而,这番安排从一开始就注定徒劳。
在家里她尚且不会听话,何况是在伦敦?
至于塞西尔先生,他最近忙于工作,且自姐姐去世后,愈发谨慎地与她保持距离,仿佛稍有不慎,外界就会对他们的关系生出不必要的揣测。
甚至在晚饭时间,他们两个也不会轻易地碰到彼此。失去了这个姐姐这个纽带,他们的确成为了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也只有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外甥女是两个人共同关心的人。
这一切,她并不在意。真正让她意外的是——家里竟然有人愿意将她的信件寄到伦敦。
或许,他们觉得她根本没有什么重要的朋友,不值得刻意查阅她的私人往来;或许,他们根本没想到,这封信里会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
——然而,如果他们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恐怕就不会那么好心地寄过来了。
一封工作邀请。
南茜的唇角浮现出一丝冷淡的笑意。如果父亲知道她竟然考虑“工作”,该会有多么愤怒?
她低头,看着伊丽莎白和艾尔在信中热情洋溢的介绍。她们描绘的蓝图几乎带着某种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气息,然而南茜却只觉得——这两个人,恐怕并不是多么靠谱的人。
一个只关于女性的出版社。
多么理想化的想法。
在这个时代,依然有许多大学对女性关闭大门,甚至不颁发学位证书;大多数女性的人生,除了学习菜谱,并不会有太多机会去阅读更深奥的东西。一个没有市场的事业——她甚至怀疑这间出版社能不能坚持到今年年底。
然而,这封信却让她生出了一丝兴味。
一份这样的工作,足以让她在婚姻市场上彻底贬值。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信纸,心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
她并不相信伊丽莎白和艾尔的梦想能成功,甚至不确信她们能坚持多久。然而,对于她而言,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她几乎能想象父亲在得知她参与这种事业时的愤怒——特别是,他向来厌恶任何企图参政或自称女权主义的女性。
想到这里,南茜忽然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南茜盘算了一下自己带到伦敦的资金,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心中迅速计算着自己能撑多久。
即便出版社的薪资微薄,甚至根本发不出工资,她大概也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更何况,她了解伊丽莎白和艾尔——这两个人从来不是会在生活上委屈自己的人。
如果真的走投无路,大不了暂时向她们寻求一个住处。
这个念头让她莫名轻松了一些。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梳妆台上。她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信纸,在灯光的映照下展开,铺平在桌面上。
她提笔,凝神片刻后,开始落笔。
她已经决定——去和伊丽莎白、艾尔一起工作。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处理好这里的事情。